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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悲观的情绪正在高家店的寨子里酝酿。几个小匪首私下议论纷纷。
当初土匪们抢了八路军5车粮食,方先勇知道后虽然担心,不在乎的匪首却也大有人在。日本小鬼子都敢干他娘的,沧州八路还能比鬼子厉害?只是他们没想到,跟八路打了一仗,一多半的人就折进去了。匪首们此刻有了悔意。早知道这样,就不去招惹韩镇方这个大麻烦了。问题是,现在还剩这么一点人,国军还肯整编么?整编不成,再这么打下去,没几天就会被八路吃掉。辛庄这次肯定是出兵接应了,但被八路军挡下了,以后显然也指望不上了。
匪首们都有了离开高家店的意思。趁八路收了兵,赶紧走,最迟是明天早上。方大当家是抗日英雄,又讲义气,匪首们还是敬佩的。当初来投奔,方大当家二话不说就接纳了。匪首们信得过方大当家的人品,吃过晚饭就跟方大当家的明说了。方先勇又惊又怒,再走一半人,寨子更守不住了。他自然不允许。几个人不欢而散。既然已经撕破脸,匪首们当下决定马上就走,省得夜长梦多。他们回去后就传令收拾东西,然后集合队伍准备偷偷出寨。方先勇早有准备,安排了部队阻拦,双方因此火并了起来,都不肯罢手。
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到武公庙指挥部。
各营的营长和教导员都陆续到了,会议还没开始,大家已经小声交换了不少意见。韩镇方没有多耽搁,见人都到了,就宣布开会。代理政委周鸣威先发言。
“高家店正打得热闹,大家都听见了。根据侦察员的情报,是高家店的土匪们起了内讧。具体原因还不太清楚。”周鸣威分析道,“到目前为止,土匪还没有突围出寨的迹象,但是今天夜里发生什么,也不一定。总之,高家店的土匪又送给了咱们一个机会。这一仗,咱们稳赚不赔。问题是怎么赚得最大而损失最小。大家有什么看法,都说说。下面是自由发言时间,一共10分钟。”
各营长和教导员们纷纷发言。韩镇方暂时没有说话,而是点上一支香烟,慢慢吸了起来。
“时间到了。”周鸣威看了看怀表,“现在请团长讲话。”
“各种可能性,刚才大家都估计到了。我总结一下。”韩镇方熄了手里的烟头,“最直接的做法,就是咱们马上发动攻击。后果是:迫于压力,土匪们很可能就会停止内讧,枪口一致对外。那咱们就等于是强攻高家店。咱们今天刚打完一仗,部队很疲劳。强攻是赔本买卖,万不得已咱不能干。”
“就算咱们顺利攻进寨子,现在天太黑,土匪躲在暗处打冷枪,防不胜防。这一夜下来,残敌很难肃清,部队可能伤亡很大。”周鸣威补充道。
大家都点了点头。
“既然不能马上打,就只能等天亮了再打。”韩镇方继续道,“但是这有个前提,就是土匪火并了一夜,伤亡不小,而且没有人出寨。那咱们凌晨发动攻击,收拾残局,这就有点儿象上谷战役了。可以预见,战果会很大,而代价却很小。这也是咱们希望的最好的方案,但是这种可能性很低。”
“拼个两败俱伤,然后等着咱们八路军来收拾。土匪们不至于这么傻。”周鸣威笑道。
“现在我说一下最可能发生的情况。”韩镇方喝了口茶,“火并之后,一部分土匪会突围出寨。这时候咱们如果守在外围,偃旗息鼓,就可以打一场击溃战,甚至是歼灭战。吃掉这股突围的土匪。寨子里剩下的土匪,天亮了再收拾。”
大家纷纷点头。
“我同意团长的分析。”周鸣威点头道,“出动多少部队?”
“两个营就够了。”韩镇方道,“部队刚打完一仗,太疲劳。还有那么多俘虏在营地,得有人看家。”
“我的意思是,再加一个营,这样在外围打一场歼灭战,万无一失。”周鸣威道。
“夜里发动攻击,部队很难收拢。投入的人多,也会有漏网之鱼,只能算是一场击溃战。”韩镇方耐心分析道,“再加一个营也可以。不过,我估计咱们把警卫连带上,就差不多了。”
“那就这样吧,我同意。两个营加警卫连。另外一个营做预备队。”周鸣威明白了韩镇方的算计,“击溃战就挺好,咱们能吃下多少是多少。天这么黑,就算跑了几个土匪,咱们也无所谓了。”
高家店的土匪火并了三个多小时,双方互有伤亡。方先勇手下原本还有近300人,兵力占优,但一时也吃不掉其余的土匪,而匪首们的部队也逃不出寨去。天渐渐黑了下来,双方都打得疲惫不堪,不想再战,但是又缺乏信任,无法讲和,只好这么僵着,互相打着冷枪。
方先勇暗暗着急。枪声如果引来了武公庙的八路,那就不妙了。现在寨子里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竭,这一夜不可能有机会休整了。八路只要守在外围,凌晨发动攻击,到时候大家都打不动了,心也不齐,只能一起完蛋。沉吟片刻,他下了决心。
“对面的弟兄们,我是方先勇。咱们都曾经是抗日的队伍,兄弟一场,今天自相残杀,方某很痛心。现在方某决定网开一面,放各位一条生路。你们离开了高家店以后,咱们各谋前程,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对面的土匪们议论了一番,显然不信任他这番说辞。“方大当家的,口说无凭。你先把守在大门口的人撤了。”有人先嚷道。
“对!先打开寨门,让我们走!”几个匪首纷纷赞同。
方先勇果然把守在寨门的人撤了下来,并把寨门打开了。土匪们小心翼翼,先派了20余人摸索着出了寨门,果然没有受到攻击。剩下的土匪渐渐放心,也慢慢地涌出了寨门。见人走得差不多了,方先勇令人关了寨门。
韩镇方和周鸣威在外围看得真切。等土匪们走得近了,韩镇方下令攻击,顿时枪声大作,八路军伏兵四起。土匪们惊惶失措,四散溃逃。韩镇方见好就收,命令部队不再追杀逃出包围圈的土匪。
战斗很快结束了,战士们生起一堆堆篝火,简单地打扫着战场。这一仗下来,又抓了上百名俘虏。
方先勇站在寨子里的高处,看得分明。现在他的部下有不少伤员,能战斗的只剩二百来人。韩镇方如果真的调来6个营强攻,他十有八九守不住寨子。好在现在已经是半夜三更,自己又有了准备,韩镇方应该不会强攻了。他正在盘算,忽然看到一个八路军战士走到寨门附近,用一个土制喇叭大声喊话。
“方大当家的,你听好了。我们团长说了,你们这些残兵败将,没剩几个屁人啦。放弃无谓的抵抗吧。我们团长念你抗日有功,愿意整编你们成为八路军。方大当家的愿意,可以给个副营长当。咱们不打不相识,只要方大当家的接受整编,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
方先勇十分意外,思忖片刻,招呼来一个手下,耳语几句。小土匪点了点头,走到寨门口,扯开大嗓门开始回话。
“我们当家的说了,谢谢韩团长的好意。抗战前,我们当家的就是国军营长,当然要接受国军的整编了。你们八路独立三团,连正式编制都没有,这个芝麻官,我们当家的还真看不上。这些天我们正在接受沧州国军的整编,你们这是在制造摩擦。请你们立刻停止一切敌对行动。”
对面的八路军战士早已归队,此时又跑到近前再次高声回话。“我们团长说了。你们还没有完成整编,又抢了我们八路军的粮食,你们就是土匪。我们有仇必报,现在就报。”
“那是误会。我们可以把粮食还给你们。”
“不必了!我们团长说了,方大当家是武学奇才,却是战术庸才!你们今天早上还有上千人马,到了晚上,就让你们方大当家的玩得没剩几个屁人了。方大当家的,空有一身本事,不过是匹夫之勇!这样的人,怎么配领兵打仗呢?我们是智勇双全的沧州八路军,方大当家的,你要认清形势。”
“放屁!放屁!”小土匪大怒,“有种的你放马过来!我们连小鬼子都没怕过,还会怕你们这些土八路?他奶奶的,有种的放马过来!”
听了韩镇方的贬损,方先勇脸腾地红了。好在夜里没人看到。他马上让人把小土匪叫了回来。
“我们团长说了,”八路军战士并没有用脏话回骂,“方大当家的既然不愿意整编,就等着明天的决战吧。我们的兵力是你们的十倍。现在你们已经是瓮中之鳖,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战。”
方先勇一阵深深的沮丧。韩镇方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方先勇原本对自己用兵颇为自信,直到跟韩镇方正面交手后,才知道天外有天。
武艺高强是一回事,打仗却是另一回事。在冷兵器时代,斗将有很大市场,但流芳百世的名将却无一例外的都是智将。霍去病,李靖,速不台都非勇武猛人,却能成就不世奇功;而张飞,秦琼等斗将虽于万军之中来去自由,却多存于文学演绎之中。他方先勇武艺高强,在冷兵器时代可以做一名合格的阵前斗将,现在却早已不是那个时代了。
方先勇思前想后,终于意识到,在军事上自己和韩镇方可能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即使一开始双方兵力对等,几仗打下来,只怕还会是现在的结局。每个人的天赋都是不一样的。这韩镇方或许武艺平庸,枪法寻常,却真的是少有的良将。这种天赋,不得不服。就如自己的武学天赋一样,也是羡煞旁人。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方先勇暗自叹了口气,吩咐手下好好休息。天一亮自己肯定凶多吉少,唯一的办法是趁黎明前气温最低,雾气最大的时候,悄悄突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