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还在这儿。”罗鹰翔带着南李丽爬到了13楼的三层。

“你不是以前来过吗？”

“起码两年前了。他们后来分了专业，宿舍调整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来过。挨个找吧。”

宿舍里都基本上空了，楼道里到处是乱丢的书和纸，不见一个人。

“韩一迈！韩一迈！迈子！”罗鹰翔忽然大喊起来，把一旁的南李丽吓了一跳。

“你嚷什么！”

“喊个人出来呗。”

这招果然起了作用。一个戴眼镜的人，穿着拖鞋从楼层的另一侧走廊慢慢走了过来。此人骨架不小，却长得十分精瘦。“你们找韩一迈？他可能在材料系哪边，送两个外地同学呢。”

“材料系？他不再是工程物理系的了？”罗鹰翔非常惊讶。

“还是。同时也是材料系的。哎，他读双学位，你们不知道？”

“还真是不知道。迈子这么牛逼？我靠。我们都是他的发小，来看看他。”

“发小？”眼镜男眼睛发亮，“那你们都是中关村一小毕业的？而且都上了人大附中？”

“对对。这么说迈子跟你关系不错呀，什么都说。”

“透露这么点信息，正常。他跟我也确实是朋友。说起来咱们是一个村里出来的。”

一个村，那显然就是中关村了。

“是吗？你也上过一小？”罗鹰翔诧异道，“恕我眼拙，没认出来。您贵姓？”

“免贵姓黄。黄星海。星辰大海。我是在中关村二小念的。然后上的是清华附中。中关村有三个小学，咱们不认识很正常。幸会二位。”黄星海说着，和二人握了握手。俩人也通报了自己的名字。

“那你也是工程物理系的了？世界真小，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南李丽叹道。

“不不不。我是物理系的。”

“清华的物理系，不就是工程物理系吗？58年建的这个。”罗鹰翔道，“别的我不知道，但是52年全国高等院校调整，接受社会主义改造，清华物理系集体搬家到了北大，整个清华就剩了一个普通物理教研室，负责全校的基础物理的教学。从那以后，哪还有什么物理系？”

“咱们高考的时候就有了。”黄星海解释道，“82年清华建了一个新系，叫现代应用物理系。简称物理系。我们是85级，正经第3届毕业生。他们工程物理系，简称工物系。”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又有点印象。迈子提过。”罗鹰翔点头，“不过这名字也太古怪了。现代应用物理系。依我说，‘现代’两个字太多余。研究的学问不都是现代的么，难道还有过去的？过去的还研究个屁呀。听说国外的大学有应用物理系，但没有象你们这么叫的。”

“我发现你特挑剔。”南李丽指责道，“路上就说清华饭不好。现在又说人家系的名字不好。”

“他说的也没错。学生食堂的饭是不怎么样。员工食堂的饭却一直不错，但不让我们吃。我们刚来的时候，几乎每个星期都看见食堂师傅和学生打架的。”黄星海道。

“真是这样啊。”南李丽讶异道，“为什么不给大学生们好好做饭？”

“主要是因为师傅们没什么厨艺。清华这些年一直扩大招生。象我们这一届，那是五年前了，本科生两千，研究生两百，校舍根本不够。所以清华不得已，校区扩建，不断蚕食周围郊区农民的土地。那这些农民大叔呢？拿了人家的土地，总不能让人家当流氓无产者吧？社会主义么。所以只好吸收他们成了清华的职工。这些人过去八成是养猪专业户，除了种地之外，只有做猪食很有经验。所以清华留他们在食堂当厨师，给大学生做饭，用其所长，而且专业对口。”

南李丽咯咯地笑了起来。看来这个黄星海还挺幽默，南李丽想跟他聊一会儿，顺便打听一下更多的关于韩一迈的消息。

“不过，经过去年那场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后，食堂的伙食正在好转。”黄星海补了一句。

“跟那事有关系么？”南李丽好奇道。

“反正我们都这么觉得。最起码晚上开始炒新菜了，不再把是中午的剩菜热吧热吧对付我们了。别的高校，中午的剩饭剩菜都是拿来喂猪的，只有清华，多少年来都不是。现在他们终于良心发现了。”

“可能真是。”南李丽道，“人都有良心，哪有那么坏的。”

“绝对不是。”罗鹰翔分析道，“去年，北大学生兴风作浪，清华学生推波助澜。公主你别瞪我，这是官方的原话。你们清华学生不去则已，一去就是三千；上天安门不说，有的还要绝食。师傅们也会琢磨，这绝食可不是闹着玩的。别的学校的学生绝食，撑个十天半月的都没事，怎么清华的学生一绝食就要饿死啊？真的要是饿死几个，追查下来，这些师傅可逃不了干系。好么，人家别的学校的学生都是照着祖国花朵养的；清华的学生原来是照着猪养的，养得一个个的面有菜色，平时就剩下一口气了。他们也怕。”

“竟然还可以这么解读。”黄星海难以置信地望着罗鹰翔，“真令人茅塞顿开。”

“所以么，”罗鹰翔听出了黄星海的讥讽之意，却不在乎。“师傅们亡羊补牢，时而未晚。”

“到底什么原因，可能永远不知道了。反正现在的伙食实惠点儿了。”黄星海并不想争论，“但是，要想向全国高校的伙食水平看齐，那得等我们这些养猪师傅们退休了才行。”

“会好的。”南李丽道，“不过你们都赶不上了。也许20年以后，清华学生食堂的伙食就会变成全国高校里最好的了。那时候，你们回忆起这几年清华的伙食，没有人会相信的。”

“可能吧。那我们也欣慰了。前人种树，后人乘凉。”黄星海一本正经道，“那也是我们这几年拼命跟师傅们打架打出来的。主席都说过：反动派不打，它自己会倒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毕竟养猪的惯性太大了。”

“你这番大道理，跟韩一迈有一拼。”南李丽掩口笑道，“他也从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臭味相投。”黄星海道，“多数情况下，我们狗熊所见略同。包括伙食。”

“其实你们也不用这么咬牙切齿。”罗鹰翔劝道，“猪食也是饭，不然这些年你们早饿死了。知足吧。记得有个国外的名人曾经说过：时间，会把人生的苦难变成香醇的美酒，当你追忆的时候，会回味无穷。”

“这是大仲马说的。不过我爱听。”黄星海大赞，“时间，也会把猪食变成佳肴，当你追忆的时候，不至于反胃。”

“总之时间是个好东西。时间，也会把你们系的名字也改了。”罗鹰翔道。

“那不会。土得掉渣，也得留着。”黄星海摇头，“因为这是老一辈物理学家的集体智慧的结晶。虽然大愚若智了些，现了国际大眼，丢了国际大脸。但是我们身在其中，得忍着，不可以抱怨。孔夫子春秋笔法，为尊者讳，就是这个意思。”

罗鹰翔嘿嘿地笑了起来。“反正丢的也是你们的脸。我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你这话毫无同情心。不够哥们。孟子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罗鹰翔的脸马上耷拉下来了。南李丽看出了他不高兴，“他这话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他骂咱们呢。”

“这谁呀，在这耍嘴皮子。欺负我们发小嘴笨是吧？”

三人扭头一看，韩一迈正从不远处走来，笑嘻嘻地看着大家。罗鹰翔和南李丽大喜。

“我说老韩，咱们也有交情。不带这么偏心的。”黄星海抱怨道。

“那得分什么事。我首先要支持弱者。我这俩发小嘴笨，加一块也比不上你小子的伶牙俐齿。”韩一迈走到近前，给大家做了补充介绍，“其实大家都是自己人。这位黄星海，又叫黄大膀子，物理系的大神，天文地理，历史哲学，易经八字无所不通，经常跟我切磋讨论。几年下来，我们成朋友了。这位罗鹰翔，我的老友加发小，叫他骡子也行。这位南李丽南公主，也是我的发小。在一小的时候就是我们的校花，到了人大附中还是校花。”

“那你跟这位骡子在一起肯定要吃亏。迈子，麦子。骡子肯定把麦子吃了。”

“不要挑拨。”韩一迈斥道，“我们私下不叫这个外号。”

“好好不扯了。等小妹和周瑶来了，午饭咱们还搭桌吃？我绝对欢迎二位加入。”黄星海后面这句话是对罗鹰翔和南李丽说的。

韩一迈征求了二人的意见，答应了下来。

“小妹是谁？”南李丽很好奇。

“小妹是黄大膀子的女朋友。”韩一迈笑道，“姓赵，叫赵太妹。”

“胡说八道！”

“那她叫什么？”罗鹰翔笑嘻嘻地问。

“你没事打听我女朋友干嘛？居心何在？哼！”黄星海转身就走，一面背对着大家挥了挥手，“一会儿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