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那天,孙琳未婚夫来拜年,并再次提出想摆酒完婚。
小伙子人长得倒是满周正,不多言不多语,中规中矩,稳稳当当坐在那里,有些买家秀版小唐僧的气质。不像孙琳,虽然也是坐在那里不动,但眼睛和神色早已经破马张飞地去了西天几个来回。
按照本地风俗,十八岁就可以出嫁。因此订婚时就说好了当年成婚,可孙琳哪里甘心就此落停,所以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不肯,并借口弟妹们还小,要在家里帮父母几年。两家拗不过,也就依了她。虽然是订了亲的准亲家,平时来往并不热络,只是年节走动走动,而且是单向的。
这回男方再次提出摆酒,周蕙一改原先催婚的态度,反倒是犹豫起来。她暗想孙凤在全县拿了个状元,那是在镇上挂了号的,将来幼师一毕业,留在镇上是板上钉钉的事。镇上有人,自然全家都跟着沾光,那两家的条件就不那么般配了。
虽然这小子是个本分过日子的,但一眼看到头,也就这样了。孙琳虽然也没啥出息,但有个出息的妹妹,就相当于自己有半个出息,将来保不齐靠着妹妹,也能在镇上找到婆家呢。
周蕙掂过来倒过去地寻思,最后决定还是拖字诀,至少拖到孙凤真的上了幼师再说。于是呵呵一笑,道:“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呢,我还有个二丫头,一直在关里她爷爷那里,今年夏天才回来。家里添了人口,她年纪又小,家里活儿啥也不会干,所以还得指望孙琳再帮家里三月半年的,等这个老二考上幼师,去镇上上学,家里松快了,就给你们张罗。还有,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我家这个二丫头是个有大出息的,这不一回来就拿了个全县状元,哎呀,给县长镇长书记啥的高兴的,这个奖了那个奖,没完没了的。这将来一准会留在镇上,有大用的。哎呀,我们全家都指望着二丫头呢。”
虽然孙凤拿了个县状元,周蕙也指望她将来留在镇上作为孙家的根据地,但她却从来没把孙凤看在眼里,更不认为学习好就是什么大出息,一切好事都是她周蕙生养的功劳,是她治家有方。只不过为了压服对方,才有这番说辞。但说着说着就说大了,把没影子的县长都抬了出来,欺负人家山里人没见识。
小伙子是知道孙凤得奖的事的。村里上学的孩子回家跟家长说,家长跟家长说,说着说着就到了他们家耳朵里去了。灵水村只有一家姓孙,必是孙琳家无疑。初时还以为是那个见过几次的孙梅,谁知道却是突然冒出来的孙凤,从来没有听孙家说过他们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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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里的春天总是比外面世界来的迟。但到了五月中旬,山上的雪也最终慢慢的化了,于是,富含腐叶的大地露了出来,有小草率先带来绿色,然后是各种颜色的小花。慢慢的,绿色越来越蓬勃,生命在每个角落里茁壮成长。第一场春雨过后,仿佛魔术师的百宝袋子,林子里一瞬间冒出来很多蘑菇,木耳,蕨菜,等等。松鼠蹿得更快,野猪哼哧哼哧地跑出来觅食,傻狍子也会到附近来,贼兮兮地扒着栅栏的缝隙往后院窥探,甚至连各种鸟儿,叫声都清亮了不少。
县教育局的魏老师来电话告诉楼老师,县教育局已经正式替孙凤报考了江市一中。楼老师又把这个消息悄悄告诉了孙凤。于是孙凤的心也就像这春天一样,郁郁葱葱,蓬勃荡漾起来。
一个周日,阳光暖洋洋地铺撒在大地上,丝绸一般软滑的微风,带来满院子野槐花略带豆腥的香味。两只黑亮的乌鸦落在房顶,呱呱呱,呱呱呱,一唱一和地聊着。兔子们觊觎乌鸦的自由,用头把笼子撞的咣咣响,要造反的架势。
孙凤搬了个圆木凳,在院子里坐下,手里捧着本英语书,轻轻读了起来。妖娆的孙琳走过她旁边,五官立刻错了位,阴阳怪气地骂道:“中国话都说不好,还念洋鬼子的话,鬼声鬼气的,死相!”
孙凤不理她,继续念自己的英文。
见孙凤对自己置若罔闻,孙琳的邪火宛如被鼓风机吹了一下子,火苗子陡地升到了半空中。她面目狰狞地走上前去,然后一脚踹在孙凤的凳子上。孙凤立刻连人带凳子倒在了地上,还没等她站起来,孙琳上去就势踢了她两脚,嘴里自然也不闲着:“都在干活,就你像个大小姐,还念得象鬼叫,给我起来,上后院把小葱地翻了。”
孙琳好久没来挑衅自己了,今天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孙凤知道周蕙带着孙梅去坡下串门,孙惕也去同学家打扑克,家里只有孙赞,孙琳和自己。没有给自己撑腰的哥哥,忍气吞声便只能是孙凤现在唯一的选择,于是她站起来去墙边拿了铁锹,走边门去了后院。
后院是一个长方形的大缓坡,用一米半高的木栅栏围了起来。整个后院的地百衲衣似的被分成一块块的,每一块种不同种类的蔬菜。现在,有的还没种,有的已经长出了嫩苗。孙凤也不知道哪一块要种小葱,就选了一块没有苗的地翻了起来。
刚翻了没一会儿,她忽然就听到屋里有吵闹声,似乎是孙琳的声音。孙凤心说,这孙琳一天到晚象个炸药桶,放到哪儿哪儿就有爆破声。
于是她放下铁锹,猫着腰悄悄地走到后窗。但还没到窗边,孙琳的叫骂声就又传了出来:“你个不要脸的,我妈一不在家,你就往姓邹的寡妇那里跑,这回我非得告诉我妈不可!”
就听孙赞急促的低音在辩解:“你胡说什么?我就是去借个东西。”
孙凤忙趴在窗户玻璃上往里看,这一看却吓了她一大跳,就见孙琳拿着一个笤帚,正在没头没脑往孙赞身上乱打。
虽然孙凤少不更事,但还是知道事出反常,她便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拉开窗子,朝他们大喊:“你们在干什么?”
孙赞受了惊,登时转过身来,待看清是孙凤,便噌地上了炕,又一脚踏上窗台,就从后窗跳到后院里来。一见孙赞抬腿上炕,孙凤早就已经转身往菜地跑去。她跑到铁锹处,拿起铁锹铲了一锹土,然后把铁锹横端在手里,回头瞪着撵来的孙赞。
在孙凤面前,是孙赞最威风的时候,也是他尊严保持最完整的时候,因此看见她竟然也敢忤逆自己,自然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于是扬声骂道:“小兔崽子,你不好好干活东溜西串地干什么?今天我非弄死你不可,麻辣个八字。”他一边骂一边想上前来夺铁锹。
孙凤明白,一旦铁锹被他夺去,他一定会拿铁锹拍死自己,这可不行。于是她眼一闭,心一横,手一扬,把土朝孙赞头上扬去,然后趁机带着铁锹转身往远处已经出苗的菜地跑,一边跑还一边故意用力踩那刚出土的幼苗,同时又铲了一铁锹土朝跟过来的孙赞再次扬了过去,并恐吓他:“你再追我,我就把你这些菜地全毁了,然后我妈问我,我就告诉她为什么。”
孙赞果然站住不追了,他拍打着头上和身上的土,同时狠狠地盯着孙凤,两个大眼珠子由于愤怒几乎破框而出,“你要敢告诉你妈,我就敢弄死你!你他妈的给我出来!”
孙凤才不会出去,她就站在幼苗中间,横拿着大铁锹,回瞪着孙赞。
父女正在对峙,孙琳举着一根长长的大棍子,从边门一路跑到孙赞跟前,打枣子一样一通乱扫。孙赞挡了几下,见孙琳疯了似的有些势不可挡,便瞅了个空子,翻过了院墙,往后山跑去了。
见孙赞逃了,孙琳便杵着棍子,看着孙凤。孙凤两手横端着铁锹,也看着孙琳,并第一次对她敢把皇上拉下马的彪悍暗暗点赞。
良久,孙琳才开口说话:“那王八羔子又去了隔壁姓邹的寡妇那儿,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你太小,还不懂这些。就记住别告诉咱妈,她身体受不了。”
孙凤笑了,自作聪明地信口胡说:“你真以为咱妈不知道?可真够蠢的。说不定她早就知道了。”现在,孙凤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孙赞这么纵容孙琳的忤逆不敬,因为有把柄在大女儿手里。这父女二人,用周蕙的话说就是:老母鸡上大树,都不是什么好鸟。
孙琳立着眉毛,示威似地举了举手里的大棍子,“你说谁蠢?你个小孩牙子懂个屁?信不信我削你?”
孙凤依然横端着铁锹,保持着一副防守的架势,“你没想过要离开这里吗?”
孙琳怎么也想不到孙凤会问这么一个问题,她用她那锈迹斑斑的脑子想了五秒钟,便有些气馁地说道:“我户口在这儿呢,怎么离开?离开又能干啥?我啥也不会。”
孙凤鄙夷地翘了翘嘴角,“你去考个幼师,考幼师又没有年龄限制。就算不考,没事看看书,也比你每天抱着镜子看脸强,看镜子还能把你的雀斑看没啊?”孙凤竭力想把考幼师的任务分发出去,周蕙才不用死盯着自己一个人。
孙琳被孙凤气得鼻子里的气息骤然粗壮起来,但却无法帮助自己答上一句话。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一起吃饭,一如平常的每一天,仿佛白天的事是一部幻灯片。
孙凤边吃边想:恶人的恶,为什么心上面是一个亚字呢?第二颗心的意思?那它在哪里?是藏在真心后面的吗?人露出的是第一颗心,就是真心,就是好的。而如果第二颗心占了上风,压住了本心,就是恶的?
孙凤偷眼瞭了一下桌上的人,感觉除了孙惕,其他人的心都悬挂在体外,以致污糟不堪,连颜色都不甚鲜明,仿如夜色中的墓园,鬼气森森。她有些胆战心惊,并再次暗暗下着决心,自己一定要离开这个又邪又恶又冷的鬼地方。
天越来越暖,山上的野果开始泛红的时候,孙凤搬回了孙琳孙梅的房间,但依然睡在柜子上。她常常自我调侃,自己干脆学学小龙女,每晚去找根绳子睡在上面,不但更节省地方,还能有一门独技傍身。
有一天,孙凤去老师的的办公室交全班的作业,出来的时候遇到站在那里的曾启善,似乎是在专门等她。
“孙凤,听说你报考了幼师?”曾启善笔直的眼神射在孙凤身上。
孙凤在心里稍微顿了一顿,暗想,鸡窝大点儿的地方,周蕙喘口气全村都能听到,更何况她到处去嚷嚷。
“嗯!”
“你学习这么好,为什么要考幼师,你应该有更高的追求和理想,去镇上念高中,然后考大学。”曾启善脸上挂满了急切。
“我听说整个离岭镇就从来没有一个人考上过大学。”孙凤一边往教室走去,一边轻声说道。
“我就是要做这个第一!孙凤,跟我一起努力,我们一起考大学,念大学,一起飞出这闷死人的山沟子。我一定能做到,你也一定能做到,相信我!”曾启善脸上的急切更深刻了,并因为这份急切,脚底下竟有些踉跄。
“好,我考虑考虑。”孙凤搪塞着,脚下提了速。秘密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在考大学这件事上,她可不想有什么同盟,就算找同盟,也不能找曾启善这种一根筋的二愣子。
“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做到!”在临进教室门的那一刻,曾启善再次强调道,声音有些压着。
中考过后,孙凤便掐着日子等通知,她心中的忐忑不安如山顶上的树梢一样,没有一刻停下来。在成绩是否能达标之外,最令她担心的就是如何面对来自家人的反对和阻挠,尤其是周蕙。她知道,那将是一道千难万险的火焰山。
暑假后第二个周一的下午,清水县教育局接到江市一中的电话通知,说江市一中周四要派人到县一中,给在清水县录取的七个孩子体检,体检通过,才会发正式录取通知书。县教育局立刻按照名单给七个孩子打电话,结果六个人都收到了通知,只有边境线上的孙凤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原来,县里只有灵水村学校的电话号码,而学校此时已经放假没人了。
魏老师知道情况后,辗转查到了灵水村村部的电话,然后把电话打到了灵水村。但打了几次,村部也没有人接电话。直到星期三的早晨,电话才接通。
气排球,还真是第一听说,一会儿上网狗一下。
永远山外有山。在澳洲pickleball还没兴起,新兴的运动是气排球
恶,亚心,那就是心要是冠军,才可以,第二名,亚心就会犯罪了,小恶大恶都一样。因为小恶可以长成大恶。:)))----干干的这个解读新颖又有趣,很喜欢。
孙赞被女儿打的情节好玩。我就爱读苏苏描写打架的,非常有气氛。----我这个小说里,全武行的情节应该很多,让干干看个够。周末愉快。
恶,亚心,那就是心要是冠军,才可以,第二名,亚心就会犯罪了,小恶大恶都一样。因为小恶可以长成大恶。:)))
孙赞被女儿打的情节好玩。我就爱读苏苏描写打架的,非常有气氛。
谢谢松松来访,周末愉快。
这就是所谓的“读者反应文论”的主要思想。读者的阅读体验,是对文本事实的一种反应。
确实如此,有时候情节会带着作者走。
才进城,回复晚了,十分抱歉。
看这一集里,孙凤可以智取孙琳。孙琳只会蛮横,孙凤可以用她的脑子,使点小计策。对付孙赞又有把柄在手,希望孙凤能够搞定这两个人,在家里多拉几个同盟,让自己离开这个不正常的家。
这就是所谓的“读者反应文论”的主要思想。读者的阅读体验,是对文本事实的一种反应。
谢谢苏苏给城民朋友们带来的阅读反应。
谢谢夏曦鼓励,但岔子还是得出的。
感谢菲儿真诚的鼓励,咱们一起坚守这个文学阵地!加油!
谢谢枫雪的鼓励,问好。
哈哈哈,丹黎,我是真小人。故意卖关子呢。
伪君子与真小人,后者更可取点儿。
问好丹黎。
同意,城里的六六的作品,就拍成了电视剧。
“现在纯文学的东西越来越被边缘化,取而代之的是小视频与八卦碎嘴子。难得还有这么一些专注于用文字表达的朋友们,感恩大家的陪伴。”,瓜苏,大家一起抵制八卦,碎嘴子,文学城还是有希望的,看好努力创作的作家朋友们,加油!:)
+10
问好这里所有的作家朋友们!:)
感谢菲儿一直以来的鼓励,现在纯文学的东西越来越被边缘化,取而代之的是小视频与八卦碎嘴子。难得还有这么一些专注于用文字表达的朋友们,感恩大家的陪伴。
谢谢沈香,很喜欢看你的台湾风情之旅,图文并茂。
那阿芒的羽毛球水平一定很高了,羡慕。pickleball是近期开始全民流行的新运动,很好玩的,你可以去尝试一下,我觉得更接近于网球。
+10
问好这里所有的作家朋友们!:)
俺觉得孙凤的出息远远不止于一个幼师,拭目以待呱呱的演绎:))
谢谢采心谬赞。孙凤想考大学,所以才偷偷报考了江市一中。
一家子没有爱的人,心里扭曲的人。谢谢珊瑚,周末愉快。
“大山里的春天”那一段写得好活络,“魔术师的百宝袋子”之喻,贴切而奇特,呱呱真棒!
俺觉得孙凤的出息远远不止于一个幼师,拭目以待呱呱的演绎:))
蓝蓝好聪明,谢谢你。
孙琳不聪明,她是家里最蠢的一个,这是我给她设的人设,嘻嘻。
千万别结婚,孙琳脾气本来就巨差,同时心里还瞧不起他,对小伙子是灾难啊。孙琳这种只能找个有钱的,她和她爸妈上赶着去巴结的那种姑爷。
老大说的对,她们这样势利眼,绝对攀高踩低。
谢谢苇絮的奇思妙想,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
阿芒不愧是作家,说到了文眼上。
孙琳的临床表现确实很符合狂躁症。一个人日复一日地被打击,被贬低,被压制,不狂躁才怪呢。
果酱!阿芒的记忆是暗杀者,实在让我惊艳,高段位的比喻。
最近迷上了pickleball。阿芒打羽毛球?我以前也打羽毛球,十年如一日地在地平线的水平上挣扎。现在喜新厌旧,爱上了pickleball.
哈哈哈,阿芒,给你拿个大靠枕。
谢谢菲儿鼓励,你也辛苦了,周末愉快。
哈哈哈,可爱的橄榄,周末愉快。
就像一颗菜,一处烂,会把整颗都慢慢带烂的。这就是影响。
谢谢蝉衣鼓励,你的冷却的不是季节,更是文采斐然。
给蝉衣上南瓜粥。
千万别结婚,孙琳脾气本来就巨差,同时心里还瞧不起他,对小伙子是灾难啊。孙琳这种只能找个有钱的,她和她爸妈上赶着去巴结的那种姑爷。
这个家,真是特殊的极致,简直无语了。
”麻辣个八字“,哈哈哈,太有意思了。还发现瓜苏今天五月份的描述用了蓝色字,很有代入感,细腻的文字。瓜苏的小说,很抓人心。。。构思,更新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