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众人看到郑枫茂稚嫩脸颊上滑落的一滴泪,和他轻轻的一声呼唤:“妈妈!”
而此时的吴欣漪正在一片昏黄的寂寥中游荡,她没有看见儿子的孤单和羞愤。因为她的世界里没有了时间,更不会有生日爬梯这种事。
反自杀联盟者成立已经一年,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取得了令裘馥莲以及她的团队为之欣慰的成绩,他们让两百多人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回归了正常生活;他们从死亡边缘拉回了二十三人;他们帮助七百多人找到了工作,他们甚至当起了红娘,在主办的联欢会上促成了九对恋人,所有这些都给这个团队带来沉甸甸的幸福感。
但是,他们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于是遗憾和悲伤便如荆棘一样刺痛着他们。
就如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一个十三岁的豆蔻少女,因网络霸淩而自杀。团队的人晚了一步,当他们赶到的时候,那个如花年纪的生命已经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以最惨烈的方式凋零。
事情的起因是,有一天她的好朋友莫名其妙地在班级说女孩儿勾引她的父亲,以至于引起朋友父母大吵并闹离婚。那个朋友之后还把这件事在网上也开始散播。接下来,女孩儿受到老师的批评,同学的歧视,甚至男同学的骚扰。后来网上更是传女孩其实是暗娼,早就走上了歪路。
最后,事情传到了女孩父母的耳中,她父亲气血攻心,不问青红皂白,把她暴打了一顿,并随即给她退了学。
几天前的一个清晨,女孩在网上发了一句话:“再见,这个让人恶心的世界!”然后便从家里跑了出去,一头冲进呼啸着的车流中。
反自杀者联盟的网侦组成员,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搜索到女孩在网上的留言,并以最快的速度找出女孩的位置。但是等到他们赶到女孩儿家的时候,却在她家门口的马路上看到了警察的封锁线,以及血肉模糊的一幕。
而真正的事实只是女孩搭了同学父亲的顺风车,除此之外,所有网上衍生出来的龌龊,都是网上一群标榜自己道德高尚的正义主持者们的肮脏想象。
这件事让反自杀联盟的所有成员都痛心不已,尤其是裘馥莲。
她在网上讲述了这件事,并痛心疾首地表达了自己对网络霸淩的厌恶。社会越文明,人们越孤独。孤独的人们纷纷在网络中去找归属感,而人云亦云甚至是推波助澜的集体霸淩又让他们心安理得,并缺少罪恶感。永远记住,众生之恶更是恶!在那里,人们不但可以用语言重新塑造一个让自己满意的自己,还可以在网络上通过痛快淋漓义正言辞地对别人的道德进行评判,来彰显自己伪造出来的高贵人格和正义感,同时回避自己道德缺失上的自卑。
裘馥莲呼吁人们如果不能分辨真相,至少请不要宣扬表象,因为很有可能,那是在助纣为虐,甚至是犯罪。人可以卑微,但不可以扭曲。她希望每个人都能对真相保持一颗敬畏之心。
吴欣漪又回来看母亲,并跟着母亲参加了女孩的追思会。在追思会上,吴欣漪见到了女孩的魂魄,便问她:“上面躺着的是你吗?你年纪这么小,会碰到什么大事?”
女孩木然地看着棺材里的尸体,尸体上面虽然有一个看起来还像那么一回事儿的脑袋,但红绸布下却是勉强拼凑在一起的散乱躯体。她指着不远处一对哭泣着的中年夫妇,对吴欣漪说:“看,那是我的父母。我以为他们会是我最后的屏障,没想到最后把我踢下深渊的是他们。”
接下来,女孩儿讲述了她的故事。
一天早晨,她起晚了,因为担心迟到,便一路飞奔往小区门口跑。正跑着,一辆车按着喇叭停在她身边,车窗里一个男人探出头,并喊她的名字。她认出那是她好朋友的父亲。女孩与朋友是一个班级的同学,又住一个小区,所以常在放学后一起写作业。朋友的父亲问她是不是要迟到了?在得到女孩的肯定答复后,男人邀请她上车,说要送她去上学。
女孩儿感激地上了车,没想到在校门口下车的时候被朋友的母亲看见了这一幕。原来,那天朋友的母亲去学校交孩子参加俱乐部的申请,她刚出校门,就看见女儿的朋友与自己的丈夫在车上有说有笑,然后女孩子下车后跟自己丈夫摆手说再见。而就在当天更早的时候,自己要求丈夫开车送自己和女儿去学校,丈夫却以时间不够回绝了。
不知道那妈妈是如何跟女儿描述这件事情的,总之在第二天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朋友打了女孩儿一巴掌,并大骂她是狐狸精,勾引她的父亲。
后面,事情就越来越失控,越来越变型。由搭了个顺风车,到勾引有妇之夫,到水性杨花,再到暗娼,直至最后以悲剧收场。
女孩的故事讲完,她稚嫩而残破的身体也已经在火化炉里化为灰烬。吴欣漪对她说:“我曾记得在哪里见到一句话:只有强大的人,才会在被恶意苛待之后,依然选择拥抱这个世界。”
女孩说:“我才十三岁,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面对如此蛮横的恶意,更不知道如何坚强。姐姐,你是个坚强的人吗?”
吴欣漪愧疚地低下了头,说:“我也不是个坚强的人。甚至变成游魂之后,依然脆弱。但我很后悔当年的我没有突破自己变得坚强,因为我不坚强,就逼得我的亲人不得不坚强。”
那女孩儿不符合年龄地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姐姐,我要走了。”女孩儿说完,就象一股轻烟消失不见了。
吴欣漪盯着女孩子消失的地方,久久陷入迷茫中。她已经送走了不少这样的灵魂,却不知道如何让自己也离开。她觉得从自己死去后到现在这段时间,是最痛苦最黑暗最孤寂的一段时间。她多么想结束这一切,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接下来的日子,吴欣漪一直陪着母亲,看着她一会儿去医院,一会儿去反自杀联盟者的办公室与崔文晓和杨光开会,一会儿又去派出所报案,一会儿又去联系律师。随着时间与精力一起付出的,还有流水一样的钱。裘馥莲的退休工资加上收上来的房租,几乎全部投入到了这个反自杀者联盟中。
吴欣漪又去跟一双儿女待了几天,她悲哀地注意到,自己对孩子和母亲的惦记如老年人的头发,越来越稀薄,她现在竭力想做的竟然是忘记他们,离开他们。
从孩子们那里离开后,吴欣漪突然心血来潮去了郑奎山的公寓,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不巧的是,吴欣漪出现的时候,郑奎山正在与藤惠贤做床上运动。
吴欣漪飘在吊灯上,看着床上的一对男女颠鸾倒凤。奇怪的是,吴欣漪竟然看不到色情,看不到脸红心跳,看不到嫉妒,只是有一点点心痛的感觉。她想不明白当初的自己怎么会为了一个这样的男人,去结束自己的生命,去给自己的父母和孩子带来源源不断的伤害,去让自己的至亲生活在永久的不幸与痛苦之中。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和自己的至亲?吴欣漪,你真是愚蠢至极!
刚刚还心如止水的吴欣漪忽然就对郑奎山生出了愤怒!
为霸凌致死的小女孩心痛::
小漪接下来会复仇吗?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