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工作

 

高坎结婚后不久，他投了两百多份简历，面试了五个地方，最后终于艰难地在王乌做博士后的学校拿到了一个教职的位置，于是他举家搬到了拉斯维加斯，搬来后不久，章悦也找到了工作。按说小两口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可是高坎已经对学术彻底地失去了兴趣，对待工作总是应付，这样章悦很头疼，两个人因为这事吵过几次，但是高坎还是我行我素。

 

不过和王乌她们比，高坎和章悦强多了。王乌一直在做博士后，李欣还在读书，两个人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

 

高坎搬来以后，他也见识了王乌做博士后的老板，那个新加坡来的华人老头。他头秃得象只圆圆的南瓜，即使在冬天脑门上也有晶莹剔透的汗珠。人瘦小瘦小的，一个指头看上去就可以把他推到。每次看到他，高坎总能想到葛优在各种电影里扮演的滑稽角色。不过这个瘦小的老头，做事心狠地却让人发毛，骂起王乌来头头是道，没有一点情面，到最后总要说上一句，这些骂都是为了王乌好。

 

再铁也铁不过同学，高坎和王乌一有空就凑到一块喝酒。在拉斯维加斯，即便你天天出去喝酒，也不用担心找不到新的酒吧。今天下班的时候，王乌打电话给高坎说有事情和他，于是两个人又来到了酒吧。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舞台上的表演。

 

高坎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巨胖象熊一样的女人和一个竹竿般象瘦猴一样的男人随着音乐在舞台上不停地扭动着身躯。王乌喝了一杯酒，用手在高坎的眼前晃了一下，高坎把他的手推开，说：“干什么？我正看得起劲呢！”

 

“这你都看，也太掉价了吧。”王乌说，“那女人象男人，男人象女人，有什么好看的。”

 

“没有什么好看的，不是看个希奇么。”高坎说：“说吧，今天又有什么事啊？”高坎从盘子里拿起一个鸡腿咬了一口，边嚼边问。

 

王乌没有说话，把两个空杯子递给服务员，又要了两杯啤酒，推给高坎一杯说：“今天还确实有事要你给我出个主意。杨老师今天中午把我叫过去。”

 

“谁？”“杨老师啊！”

 

“杨老师是谁啊？”高坎仍然不解地问。

 

“就是我老板啊。”

 

“哦，我以为是谁呢，这可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这样称呼他。”高坎说，“今天看样子是好事了。”

 

“我们中心拿了一个很大项目，他希望我能留下来能够继续跟他做，说要给我一个 Research Assistant Professor  的头衔，你看怎么样？”王乌问。

 

“这可是好事，今天我们不AA了，你请客。”

 

“我靠，我请就我请。你在学术界混那么长时间了，给我看看这deal 行不行啊”

 

“说句实话这研究型助理教授和博士后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你自己有钱那你就是教授，如果跟别人干，那你就是博士后。”高坎说。

 

“也就是说我有了这个头衔就可以自己申请项目了。”王乌有点高兴，“我如果能够自己拿到钱，我就不用再受杨老师的气了。”

 

“理论上是这样。”高坎喝了一口酒，摇头晃脑地说，“这个头衔说出来要比博士后好听一点，如果拿到国内去没准可以唬弄一下人，但是知道就里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头衔是个什么东东。”

 

“前几天我看到报道说那个千年老三的学校招了一个在美国做助理教授的人回去做特聘教授，说是某某教授的助理教授，是不是这样的位置啊？”王乌说。

 

“哈哈，国内的报道总会使我们这些人起邪心啊。”高坎说着突然问：“你不是对学术界特反感吗，干吗还要在这里面混啊？”问完，高坎接着说：“我已经彻底够了，但是不当老师又能做什么呢？章悦天天要我好好做学问，一天到晚和这个教授比，那个教授比，让我也有一点进取心。哎，听她这么说我就头疼。”

 

王乌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才啥都没有呢。”高坎问：“你是在想是不是想拿到研究型助理教授然后也回国申请一个什么教授啥的。”问完，他拿起酒杯想喝，发现酒杯已经空了。

 

“随你怎么想，反正你是猪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只是问你看看这样行不行。”

 

“其实你自己早就拿定主意了。还过来问我。”高坎说着把自己空杯推给服务员，示意他再给自己来一杯酒。

 

“我如果接受了这个职位，也就有能力自己干了。要自己干就要有自己的经费，我不想再和杨老师一起申请，每一次都是我写，他做项目负责人，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就会永远控制着钱。”王乌说。

 

“我明白了，说了半天，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起写。”高坎说。

 

“是啊！咱们俩什么关系，你不会黑我吧。”王乌看了看高坎说，“这人的差别可是真大，你看我和你一样奋斗，你都是助理教授了，我才是个博士后。”

 

“这话说得，不是因为你出国晚吗，按你的水平，我一百个也赶不上。”高坎说。

 

“又在讽刺我。”王乌说，“说吧，到底行不行？”

 

“我们两个又不在一个学院，如果我们合作能够拿到钱，一部分钱当然要到你们学院去了。不过我们这样做，你们杨老师听说了，会不会生气呢？”

 

“先不管他，先拿到经费再说。”王乌急切地说。

 

“我现在正和理学院的几个教授一起写一个大的申请书，里面需要一些力学方面的知识，明天我就打电话给他们，问能不能把你加进去。”高坎说。

 

“那就太谢谢你啦！”王乌拿起酒杯碰了一下高坎的，说：“天下有四铁，其中有一铁就是一起同过窗的。”

 

高坎没有说话，只是朝舞台上努努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胖女人已经脱去了捆在身上的裙子，只穿着性感的粉红色的内衣，在灯光的照耀下，全身的白肉乱颤，台下不停地有人尖叫。

 

“这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高坎对王乌说。

 

第二天八点钟刚过，王乌就跑到了杨浩功杨教授的办公室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这一次是杨老师办事效率最快的一次，不几天，王乌就拿到了学校了通知让他人事部门办理转身份的手续。那天杨浩功的心情也不错，破天荒地和王乌一起吃了顿中饭，虽然王乌的头衔已经变成了研究型助理教授，但在杨老师面前，他仍然不得不畏畏缩缩。

 

高坎费了很大劲才说服理学院的那几个合作的教授把王乌加进来，他把已经基本上写好的基金申请书发给王乌，让王乌把他自己的想法加进去。

 

王乌第一次感觉到这是在为自己干活。当他正吃力地读着那个和他的专业相差很远的申请书时，和他同一个办公室的博士后问：“这是杨老师拿的新的项目啊？”

 

“不是。”王乌说。他头也没有抬，虽然他们俩个已经同一个办公室快两年了，可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交往。

 

王乌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同事的变化。他的同事先坐了下来，似乎有点坐立不安，不一会就出去了。王乌继续读那份申请书，绞尽脑汁地想怎样把自己的想法加进去。

 

杨浩功走了进来，光光的脑门上全是汗珠。王乌赶紧站了起来，说：“杨老师好， 您找我吗？”

 

只听杨教授说：“昨天交给你那几篇东西看完了吗？”

 

“还没有呢？”王乌说。杨教授就走了出去，一会儿又走了进来，王乌又站了起来。杨教授又说：“我们上班时间是要工作的，不要干和你现在工作无关的事情。那几篇东西快点看。”

 

王乌尊敬地点点头。杨教授一走，他就想把刚刚看的申请书藏起来，这时杨教授又走了进来说：“王乌，你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王乌就跟着杨教授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杨教授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烟头说：“你是不是在过道里吸烟了？这里是不准吸烟的。”

 

王乌浑身一颤，说：“没有。”

 

“那这个烟头那里来的？”杨教授一脸地严肃。

 

“这个，我不知道。”王乌赶紧说。

 

“全中心之有你一个人吸烟，不是你吸的，那是谁吸的？”

 

“这个，我不知道。”王乌说着用手摸了一些额头，那里有点湿。“我如果吸烟都是出去吸的。”

 

“什么？上班时间你怎么能出去吸烟呢？”

 

“这个……”

 

“不要这个，那个的，我告诉你你的上班时间每一秒钟都是属于我的，除了去厕所，你不能干任何和工作无关的事情。”杨教授朝后靠了一下背，看着王乌说：“说吧，你今天都干了哪些和你的工作无关的事情。”

 

“我，我没有干什么，就是继续看你给我的资料。”王乌说。

 

“你还不说啊，我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你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对吗？可以和别人合作申请基金了，对不对？”杨教授说，他似乎证据确凿。

 

“杨老师，不是这样子的。”王乌满脸都是汗。

 

“那是什么样子的？”杨教授步步紧逼地问：“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只要从我们这个研究组出去项目申请书，都要经过我的同意。不要以为你的头衔换了，自己就了不起了，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我现在说解雇你，你明天就不能来上班。”

 

“杨老师，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为我们课题组能够拿到一点项目。”王乌说。

 

“申请项目是你现在要做的工作吗？你如果在工作时间不做工作，只需打个报告到系里，他们就立马解雇你。”杨教授一脸怒气地说。

 

“杨老师，我…..”

 

“说吧。”杨教授拿起一支笔在手里玩弄着。

 

“我….”王乌脸憋得红红的，结结巴巴地说：“我有个同学在数学系做助理教授，他们正在申请一个大项目，里面需要一些力学的知识….”

 

“那你也应该先告诉我，你转告你那同学，不要就学着挖别人的墙角，他不过是助理教授，你告诉他我数学系认识很多人。”杨老师说，“今天这事就过去了，下不为例。”

 

王乌走出杨教授的办公室时，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一下班，他就给高坎打了电话。

 

“那个事情成不了啦，什么狗屁研究型助理教授。我拿到绿卡就走人。”等给高坎复述完，王乌气愤填膺地说。

 

“靠！没有想到这杨教授如此心胸狭窄，这种人竟然能在系里混得开，真他妈是这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你还是到工业界去找工作吧，这学术界不是人待的地方。”高坎说完，心中不停地念着：学术，学术。他感觉到自己空荡荡的，似乎没有了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