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隆

茂隆是家餐厅，在上海的进贤路上开了有三十年，几乎见证了我最好的年华。

九十年代，上海的私房菜馆悄悄兴起，“子夜”、“家”、“茂隆”是最早一批开在星级酒店附近专做本帮菜的弄堂餐厅。“茂隆”不是我吃得最早，但却是去得最密的一家。“茂隆”靠近兰心大戏院，又近锦江迪生，兜淮海路，三拐两柺就会去吃个午餐或晚餐。

最早吃“茂隆”，招牌菜辣椒红烧肉真是百吃不厌，还有酱鸭、油爆虾、宁波烤菜、干烧鲳鱼，只只精雕细作，味道正宗。那时老板娘还是自己掌勺，带着几个年轻的民工在厨房里打仗。老板身材高高大大的，人很和气，笑嘻嘻慢悠悠的在前厅招呼生意。店里一共只有四张长方桌一张六人圆台，空间逼仄得容不得两个人侧身而过。顶上还吊了个阁楼，女儿女婿好像夜里睏在上面。而这样窘迫的环境完全没减少大家的食兴，一餐饭，门不知道要被推开多少次，在外面等位的人心急如焚，弄得在里面吃饭的食客要想再开瓶啤酒，也会有点犹豫。

后来老板中风，又痊愈如初，完全看不出患过病。我们都夸他恢复得好，精神比之前还好。他会有点腼腆的答“还好还好”。再去，就换老板娘看店了，老板过世了。老板娘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神情也落寞了许多，有时候客人多问几句，会看见她的“后娘”面孔。

生意还是好，位子还是要等等等等。在茂隆里见到明星名人什么的，大家都习以为常的。我还是去一吃再吃，有时候出差，回到上海的第一餐，一定要去报到。

再后来，上海这样的私房菜馆遍地开花，菜系应有尽有，花样百出。可吃东吃西，尴尬的时候还是要去吃茂隆。最好的朋友一定跟我去吃过茂隆，一只电话去问当天的菜，订妥，不用报名，我的声音就是最好的名片。前几年回国再去光顾茂隆，坐定开茶。我问老板娘，还记得我吗？老板娘定定神，答，妹妹侬回来啦……一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恍惚。而这位现今被网评“最恶老板娘”的脸上，笑颜如花儿般动人，一切如旧，一切还在。我们恶狠狠地点菜，好几只菜都要了双份，好像要把缺席许久的一餐又一餐补回来。

对我来说，想吃上海菜，就是想吃茂隆了。虽然现在有太多的红烧肉味道优过茂隆许多，但茂隆的正宗对我来说是不可撼动的。

上次回国，一同去吃茂隆的小朋友，并未表现出对菜式有多惊喜，菜上桌，各人安静地布菜动筷，有谁洞悉我心里的澎湃。

“茂隆”里有许多故事，许多故人旧事。坐在茂隆里，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几乎都在席。几乎每张桌上，都曾起起落落，云卷云开。不知哪天还能再去吃茂隆，让老板娘看看旧底子的面孔，再望望我的那些往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