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结束问话之后坐在车里发呆，过了一会儿，谷雨终于打来电话：“结束了，我现在回去。你还好吗？”

“我还好，刚结束问话，在车里，等你！”立夏听着谷雨声音低沉，心里不安得要命。

谷雨马上说：“不要吧。你赶紧回家，我......我估计还要忙一会儿呢。我晚一点打电话给你，好吗？”

“那，好吧。”立夏挂了电话，却迟迟不愿意离开。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就是想立刻看见谷雨，想确定他一切都好。她不知道谷雨的警车会停到哪里，于是她又回到了大楼，在门厅里等他。

一边等，立夏一边嘀咕-----不会直接从停车场上去吧？不会还有一个门吧？反正等会儿估摸着他回来了，再打电话给他好了。

她坐在门厅里，看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还有一些应该是下班回家的警察，沉默而繁杂，汇聚成令人讨厌和不安的调子。今天的问话，让立夏特别不舒服。她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旧金山警局有了新的发现，才把案子移过来的。难道是发现了Patrick的尸体？

这么一想，立夏顿时浑身发寒。Patrick才二十出头啊，那么鲜活的一个生命，是对未来有很多追求和计划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以往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他们呼吸和肌肤的亲近，此时极速流失了色彩和温度，变成一股灰色的暗流，紧紧扼住立夏的咽喉，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曾经是那么喜欢他；他曾经是她混沌生活里的温暖烛光和跳跃的音符。虽然不能继续恋情，可是立夏一直感谢他的出现和对自己的感情。无论如何，他是个善良有追求的人。就这么没了？好像自己高大健康的父亲和温柔善良的母亲一样，生命戛然而止了？

难道自己是那种被施了魔咒的人？身边的亲朋都会被自己连累？不要，谷雨一定要平安。

立夏的眼泪涌了一半，就听见前门处有人交谈，然后安全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是谷雨。天，他怎么浑身是血啊？！

惊叫之下，立夏仿佛被钉在了长椅上，动弹不得。谷雨也看见了她，快步走来，却在中途停顿。他僵住一秒，然后快速说：“立夏，立夏，别怕，不是我的血。我没事，我没事！”

立夏眨眨泪眼，看清楚谷雨一手拎着警服和防弹背心，一手拼命摆动，而他的胳膊上、腿上都是血迹。

“立夏，你别动，在这里等我，我去洗洗。”谷雨说着就跑开了。

立夏浑身颤抖地坐在长椅上，不知所措。没一会儿，David走过来，递给她一条薄毯子，道：“Rain说你在发抖。他没事，你别担心。”

简短的一句，让立夏安心。她把自己紧紧地裹在毯子里，对David笑笑说：“谢谢！”

David点点头，然后指了指立夏旁边的空位，问：“可以吗？”

立夏赶紧说：“请便。”

“Rain是我今年特别看重的新警员。他很有天赋，很用功，也是个好孩子。”David语气平和，但是眼神犀利，故作随意地说：“你的选择不错啊。他是个好男友的材料。甚至可能是个好丈夫的材料。当然，你们还太年轻啦。”

立夏的脸开始发烫，不知如何应对，但是心里却忍不住泛起来甜甜的味道。

“我是过来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们小青年的心思。Summer，你喜欢Rain，家里人知道吗？”David开启了拉家常模式。

立夏点点头：“小姨知道。”

“我想她不会反对。”

“嗯。没反对。”立夏照实说。

“很好，要是我也不反对啊，那么帅气聪明善良的孩子。”David稍微顿了一下，貌似不经意地问：“那......Patrick知道吗？”

立夏坚定地摇摇头。

“Mike知道吧？”

立夏想了想，皱着眉头说：“他知道我和Rain......有来往，也许还听小姨说过什么吧？不过，我和Rain真的还没谈到我们之间的......嗯......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我们目前只是特别好的朋友而已。”

David点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这会儿谷雨匆匆清洗了一下，换了放在警局的备用衣服，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

“David，谢谢你！”他热情地道谢。

David站起身，说：“别客气。不过，我本来打算明天和你聊聊的，可我改主意了，今晚行吗？我请你吃pizza。”

谷雨愣了一下，点头说没问题。

“好了，我在楼上等你。”David走了。

立夏猛地站了起来，任由毛毯坠落在长椅上，静立在谷雨跟前，以整个身心的情感拥抱他。他的短发湿漉漉地支棱着，像是个刺猬；胳膊上没了血迹，但应该是刚才用力搓洗，皮肤红了一片，脸上也是。立夏顿时心疼起来。

谷雨迟疑片刻，双手扶住立夏的肩膀，低声说：“看看，我没事的。你先回家吧。听话！我晚一点打电话给你。”

立夏感情的堤坝在谷雨双掌的热度里溶解，她一边掉眼泪，一边说：“我有很不好的感觉-----他们找到了Patrick的尸体了。谷雨，我害怕，我......你保证，你......”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谷雨接了后半句。

立夏将脸埋入自己的掌心，开始抽泣。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悲痛在手掌里无助循环。忽然，她感到谷雨一手轻轻扶在自己后背，一手托住了自己的后脖子，然后将自己拉入他宽厚的怀抱。他的动作轻柔，带着礼貌和克制，却瞬间包裹住了立夏所有的焦虑不安。

“别多想。回家吧。”谷雨轻轻拍了拍立夏的后背，耳语道：“路上开车小心一点。”

立夏在他胸前点头，然后后退一步，顺了顺头发，说：“你放心。我到家短信给你。你快上楼吧。”

谷雨来到David办公室，发现另一个女警也在。David把一盘pizza推给谷雨说：“先吃饭，再工作哈。”

中午就没吃东西，谷雨这会儿饿极了，三口就吞下一片pizza。David在桌子对面细嚼慢咽，喝了口水，说：“没想到，冰冻了两个月，味道还可以。”

谷雨住嘴瞪眼，表情尴尬。

David“嘿嘿”两声，说：“保质期没过哈。”

谷雨和另一个女警相视而笑，耸耸肩膀。

“Summer那女孩子不错呢。”David慢悠悠地说。

谷雨没接话，停住咀嚼，眨眨眼睛。

David放下pizza盘子，点点头：“Rain，眼光挺好的。温柔又聪明的女朋友不容易找啊。而且还挺漂亮。”

“我们......只是非常好的朋友而已，嗯，目前还算不得男女朋友呢。”谷雨嘟囔道。

“是你没追到手？”David八卦得像个老阿姨。

谷雨猛摇头：“我没......开始追，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交往。”

“她没追你？”

“没有啊，她从香港回来没几天。David，你今天好奇心很强嘛。”谷雨忍不住乐了。

“噢，那就是有无限可能。好好发展一下嘛。还有谁知道你们的状况？”David随口问。

“我爷爷，妈妈，继父，她小姨。嗯......没了吧？”谷雨看见那名女警早已放下pizza，开始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David看见谷雨的眼神，说：“现在开始哈，对你问话，关于Patrick Johnson失踪案。你可以接着吃东西。我们开始录音，可以吗？”

谷雨点点头，按照规矩，说：“Rain Gu意识到以下对话被录音。”

“很好。你认识Mike Xue吗？”

“我不认识。但我知道他是Summer小姨公司的律师。”

David点点头，眼睛看着远处虚无之地，想了一会儿，问：“他是不是在追Summer？”

“呃？我没听说。”

“Summer是如何描述她和Mike的关系的？”

谷雨皱皱眉头，说：“就是小姨公司的律师，噢，以前教过Summer英文，他们是朋友而已。”

David从书桌上拿起一叠纸，翻了翻，给谷雨看其中一页，说：“这是Patrick给Summer发的最后一条信息，在12月30日黄昏。”

谷雨接过来阅读，发现就是立夏提到的Patrick说想复合，自己对不起，后悔，但又谴责立夏喜新厌旧，最后又祝福立夏。

“你看了这段文字，什么印象？”David问。

谷雨抿住嘴唇，想了一下，说：“Summer告诉过我大致内容。嗯，我觉得......有点混乱。思维混乱。但是，文字非常清楚，拼写无误，语法完美，标点符号都很精确。大写小写分得很清楚。”

David目光带着赞许，点了点头。

“可惜啊，这次不能带着你办案。你明天好好休息吧。估计今天的儿童开枪事件要专门询问你，也要出庭作证。”David说。

谷雨点点头。“今天那家人会怎样？”

David叹口气：“麻烦大了。估计父母都会失去小孩的监护权。严重的话会坐牢。回家吧，别多想。注意纪律，不该说的别说。”

“是！”谷雨应道。

谷雨从警察局大楼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立夏。立夏很快接起来，说：“你吃饭了没有？”

“吃了，David的陈年pizza。你呢？”

“吃了小姨煮的鸡汤面。嗯，你一定累坏了，早点休息吧。”立夏的声音里有点不舍。

“明天我休息。写报告。你呢？”

“我......想去道场。白天比较空，我可以多练一会儿。”

谷雨从立夏的声音里听出来她的低落，于是试探地问：“我......能陪你去练拳吗？”

立夏的沉默让谷雨后悔-----刚才是不是太冒失了？Patrick的事情让立夏伤心，自己太主动是否让她为难了？于是谷雨立刻又说：“你随意。”

“我想自己静一静。还要看几个房子，下午有工作。”立夏低声说。

“好，我明白。晚安！”

“晚安！”

谷雨开车回家，洗好澡，周身疲惫，穿着汗衫短裤的睡衣，瘫手瘫脚地窝在沙发里打开了电视。大个子Eric也从房间跑出来，一起看晚间新闻。

“诶，你膝盖伤到了？”Eric问。

谷雨看看自己红肿的膝盖，说：“撞到了。唉，Dan今天伤了手臂，动脉，血是喷出来的，压都压不住的感觉。”

Eric瞪大眼睛，说：“哇，你还好吧？”

“还好。”

电视机里传来女主播带着兴奋的声音：“被扣留在哥伦比亚的加拿大机组人员和乘客今日出庭受审......出人意料的是，机组人员代表律师呈上了最新证据-----这架飞机在停机坪的最后一夜，被人动了手脚，大量毒品被运送到货仓。而运送毒品的车辆似乎在机场畅通无阻......机组人员律师声称是有人偷偷利用他们的飞机运毒，但是机组人员一无所知。”

“哇塞，这么劲爆！”谷雨和Eric面面相觑。

谷雨歪着脑袋想了想，问：“怎么证明他们不知情呢？也许就是他们自己的关系贩毒啊。”

Eric点点头道：“也是啊。他们是通过监控发现的？前几天干嘛去了？匪夷所思嘛。”

“就是啊。前几天说关键的一段监控录像被清除了。你想想啊，谁会去清除？当然是运毒的人啊。”

正在他俩嘀咕的时候，新闻继续追踪报道，说机场的录像不见了，但是前几日发还给机组人员的电脑里居然有备份。不过，录像很不清楚，只能说明这些人在停机坪畅通无阻。

“真行啊。这些国家贪污腐化严重，白道黑道交织，出了事情很难一查到底。估计这次就是想找替罪羊。”Eric摇摇头，起身去冰箱里拎了两瓶啤酒，递给谷雨一瓶。

谷雨喝了一口清凉的啤酒，自顾自地说：“我前几天想到加拿大机场的接应问题。如果那边能抓一两个涉案人员，估计可以反溯源头。”

“还有租飞机的公司，听说是个假的。负责人也跑了，这问题也不小。”Eric拍拍谷雨的肩膀，问：“大侦探，把这个案子交给你，爽吧？”

“咱们哪儿管得了那边的事情啊。不过，我有好朋友在旧金山麻醉品管理股（Narcotics Unit）当二把手呢，我问问他去。”谷雨拿起电话拨通了Jay的手机。

“嘿，活着呢？David没折磨你吧？”Jay听起来心情不错。

“还好还好，就是挺......八卦的。”谷雨想到了下午的谈话。

“八卦？不会吧？David？哈哈哈，你小子就是惹老人家喜爱。我爹老念叨你，周末来吃饭吧？”

“呵呵。好啊。哎，你怎么看闹得沸沸扬扬的哥伦比亚抓的那个加拿大机组贩毒的事？”谷雨问。

Jay沉吟片刻，说：“事情比公众看到的要复杂很多，我不便讨论。也许，就是狗咬狗呢。对了，Larry好吗？”

见Jay要换话题，谷雨连忙问：“你们参与调查啦？”

“没有直接参与。但是贩毒案，很难严格划分办案区域的。好啦，好奇害死猫，你别问了。Larry到底好不好？”

“好得不能再好啦。我爷爷觉得他是最乖的孙辈了。我都吃醋了呢。”

“呵呵，好了好了，你周末过来，咱们烤肉。”Jay挂了电话。

“哎，”谷雨拿胳膊肘捅了捅大个子Eric，问：“你想侦破贩毒案吗？”

Eric仰头喝干净瓶子里的酒，摇摇头：“不想。太危险了。我还没谈过恋爱呢，不想死。不过，我们一直没出任务，也挺无聊的。”

“你真是矛盾体，不出任务不是最安全？好吧，睡觉。明天我在家写报告，不上班。”

Eric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真幸福。拍拖？”

“我觉得她......还没准备好。”谷雨有点失落。

Eric指着谷雨的鼻子说：“你至少有了个‘她’啊。我恨你！什么都跑在我前头！”

谷雨笑了笑说：“明天我去爷爷家，带好吃的给你。”

回到自己房间，钻进被窝，关了台灯，谷雨回忆今天David的问话，忽然有了个让他从头到脚都冰冷的认知：David是把自己当嫌犯啦？觉得自己有可能因争夺立夏而干掉Patrick？David不会那么糊涂吧。

那么立夏呢？会这样猜疑吗？

不会，她更不会。不可以。绝不可能......

谷雨把头闷进被子里，让黑暗拼命按压住自己不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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