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一回来,就几乎天天要和Patrick见面,把白桦树林里受到的惊吓都抛在了脑后。立初霜暗自抹了一把汗,觉得真是逃过了一劫。
Patrick开学之后,只有周末能来找立夏。他建议立夏跟他接着去给Fred助选,这样立夏将来申请大学的时候也多多少少算是有了个课外活动。立初霜乐见其成,立刻点头同意。
周五下午Patrick没课,他逃了自己的学生会活动,开车接立夏去南旧金山市Fred竞选办公室。
立夏和Fred见过面,所以大家都不陌生。Fred正好在和几个高中生讲2007年的主要活动。
“南旧金山市长连任几乎没有悬念。所以,我们从现在开始,就要为两年之后的州议员竞选做准备。积极参与支持其他议员的提案。眼下的两个还在口袋里的提案我已经决定参与。”Fred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别别扭扭地踱着步子,精光四射的眼睛从站了一屋子的年轻人脸上扫过去,接着说:“一个提案,是州范围内的枪支管制;第二个,是和食品相关的。我觉得很有意义。你们听说过鱼翅吗?”
几个高中生面面相觑,唯一的亚裔就是立夏,她于是坦白地回答道:“是的。”
Fred面向立夏,眼中带着点遗憾地问:“那你吃过吗?”
“嗯。”立夏点点头。中国人,尤其是广东人很喜欢吃鱼翅。消费和拥有高档鱼翅甚至成了身份的象征。立夏跟着父母在香港生活的几年经常在餐馆吃到鱼翅。李永元不喜欢,立夏和妈妈则无所谓,并未觉得是不可缺少的美味。
“Shark fin?”一个高高大大满脸青春痘的实习生问:“就是鲨鱼的尾巴?”
“你生物课没学过啊?鱼尾是鱼尾,鱼鳍是鱼鳍!”另一个金发矮个子的女生纠正道。
Patrick谨慎地问:“鱼翅有什么问题吗?水银过量?应该是深水大鱼体内的水银含量都超标吧?”
Fred笑了笑,再次看向立夏,问:“Summer,你知道鱼翅是如何得来的吗?”
“不就是,就是从鲨鱼身上......取下来的?”立夏心里有点别扭。她第一次意识到,鱼翅是从鲨鱼身上“割”取的。那又有什么不对呢?就好比吃鸡翅一样吧?
“鸡翅膀不也是从鸡身上取下来的?”Patrick和立夏想到一起了。
Fred笑笑说:“还是有很多不同的。这里有一些资料,你们去看看,然后给我写报告,谈谈有没有必要禁止鱼翅消费。”
Fred说完就开始穿外套,匆忙出门到马路对面的市政府大楼开会。留下几个年轻人自己研究手里的资料。
“青春痘大个子”率先读完,他瞥了一眼立夏,摇摇头说:“太残酷了吧?把鱼鳍割掉以后,再把鱼扔进海里,让它自己死亡?就是为了省渔船的燃料!Summer,鱼翅到底好吃吗?什么味道?”
立夏的脸颊微微发热,尽量平静地回答道:“鱼翅本身没有特别的味道。就是胶质软骨。嗯......和鸡汤、鲍鱼之类的一起煟炖,口感上比较顺滑,有一点点粘稠。”
“哟~”金发女生皱起来鼻子,说:“听起来很slimy。我最讨厌滑溜溜的东西了。”
“听说中国人什么都吃,比如蛇和老鼠。”大个子男生鄙夷的神色让立夏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Patrick看出来立夏的尴尬,立刻走过去搂住她的肩膀说:“Summer,咱俩一起写报告吧?我觉得看问题要全面也要深入。吃鱼翅有文化和历史渊源,也是其他民族的生活习惯。我想不只是中国人吃鱼翅吧?再说了,禁止残酷捕捞不就行了吗?”
“那倒也是。”大个子点点头。
金发女生说:“少吃一样东西会死人吗?何况也没那么好吃,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吧?我觉得就该禁止。这是炫富,是彰显特权,是不平等的表现。Summer,一碗鱼翅要多少钱?”
Patrick横在前面接过话来:“Summer又不是鱼翅专家。你如果感兴趣,可以自己去查啊。”
话毕,他抓起来自己和立夏的外套,对另外两个孩子说:“我们俩回去写报告了。只是读这薄薄的一页纸,是不可能了解其中的复杂情况的。”
Patrick拽着立夏出了门,对她说:“去图书馆?我现在对这个议题真的感兴趣了呢。Summer,我理解你的不舒服。但是,我希望咱们的报告能让大家明白不能妖魔化吃鱼翅的人。换做以前,我也许并不在乎。但是现在不一样,我是你的男朋友,你的感受很重要。”
Patrick手里抱着两个人的外套和立夏的双肩包,腾不出手来拥抱立夏。但是立夏在他那跳动绿色火苗的眼睛里看见了他希望拥抱自己、保护自己的渴求与担当。立夏的脸颊发热,默默地伸出双臂,环绕着Patrick的腰,仰头看着他,说:“谢谢你!”
隔着外套和背包,Patrick的嘴唇还是迅速找到了立夏花瓣一般的嘴唇,用心享受着她纯洁如晨露的芬芳。
俩孩子一头扎进了图书馆,也花了很多时间在网络搜索,并且走访了旧金山科学博物馆(Academy of Science)的海洋生物学家以及唐人街卖鱼翅的老字号商铺,写出来一篇洋洋洒洒的调查报告。他们从吃鱼翅的历史到捕杀鲨鱼的工业,从美国其他州的禁令,到法律的漏洞,从鲨鱼的生长特点到对海洋生态的重要意义,有理有据,面面俱到。
他们二人得出的结论是:应该禁止鱼翅买卖和消费,也应该禁止那些捕捞鲨鱼以图取得鱼翅的船只使用加州的港口,甚至禁止他们通过加州外海的水域。
在完成报告期间,Patrick一有机会就缠着自己当律师的父亲了解相关法律和可行性;而立夏则追着妈妈问她作为一个亚裔,对禁止消费鱼翅的感受。他们还设计问卷,走访商家,询问消费者,收集到了第一手数据资料。
两个星期之后,当几个实习生聚在一起,给Fred做报告演示的时候,立夏和Patrick的报告完胜其他孩子们。
Patrick首先开讲:“捕捞鲨鱼,割取鱼翅,是由来已久的渔业。因为利润丰厚,每年会有几千万条鲨鱼被割掉鱼鳍,扔回大海而丧命。大部分的鱼翅是提供给以中国为首的亚洲国家作为高级食品。在过去的几十年内,美国水域禁止如此残暴的捕猎方式,但是因为鱼翅的高昂价值,偷捕活动猖獗。而美国,特别是加州,一直以来是十分兴旺的鱼翅贸易中心。
“自1970年以来,因为过度捕杀,导致多达71%的鲨鱼种类消失,世界上500多种鲨鱼里近三分之一濒临灭绝。也许你们要问,为什么要保护鲨鱼?我和Summer走访了海洋鱼类科学家,他们告诉我们,鲨鱼是海洋里食物链顶端鱼类。鲨鱼数量的急剧减少,将会极大破坏海洋物种平衡。对整个海洋,乃至地球的生物平衡发生重大影响。”
立夏这时接过激光笔,指示墙上的数据图线,讲解了每年鱼翅销量的变化,以及在世界各地的分布趋势。显而易见,中国的销量随着经济腾飞而急剧增加。
“一磅鱼翅可以卖上百美金,这还不是最贵的。海虎翅,勾翅动辄上万,很多时候都是凸显身份的收藏品,正所谓物以稀为贵。但是,鱼翅的营养价值乏善可陈。除了胶原蛋白,其营养价值甚至比不了鸡蛋牛奶,而且因为深海鲨鱼在食物链顶端,体内富含各种重金属,实在不是安全的食品。
“世界各国在过去的几十年逐步展开了保护鲨鱼的工作,有了很多的立法。我们加州作为环保先锋之地,在此不应该落为人后。没有消费,就没有杀戮。这是最为简单的道理。”立夏把激光笔交还Patrick,满眼崇敬地看着他,期待他的收尾。
Patrick抿住嘴唇,冲立夏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听众说:“但是,我们不应该因此妖魔化亚裔,特别是华裔民众。吃鱼翅是他们的饮食文化传统,需要在教育理解之后慢慢改进,接受新的法律。另外,鲨鱼数目的骤减,也不完全是因为鱼翅行业,很多渔民捕杀鲨鱼,是为了鱼肉。这些鱼肉中很大部分被做成了宠物食品。各位家里的宝贝猫狗,很可能就吃的是鲨鱼肉。
”所以,我们不但要严格执法,取缔鱼翅的贸易、消费,也要管理捕鱼业和港口,而且要全世界共同努力,解救鲨鱼,如同这些年开始的解救大象-----从禁止象牙生意开始。所以,我们认为,这个提案的必要性和可行性都很高,其意义将是广泛和深远的。不过,应该有更多的补充条款,让它更为完善,更为合理。”
Fred非常惊讶他们所付出的努力和取得的成果。他对立夏说:“Summer,我很佩服你!要知道,这个提案动议触怒了不少华裔团体。他们认为是种族歧视,是给华人脸上抹黑。你所展现的,是科学理性的态度。我完全不质疑,如果你得出的结论是不应该严禁鱼翅消费,那么也一定是基于你的研究调查,而不是一味地打种族牌。这才是正确的政策研究态度呢。”
虽然Fred赞赏有加,立夏的脸还是红了。她不明白,为啥那么多华人非要吃鱼翅不可呢?或许,鱼翅不是关键,政治斗争才是?
那天开好会,立夏和Patrick在旁边的馅饼店吃晚饭。她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始终没有见到谷老板的孙子。不过,如今的立夏早已不那么渴望见到他了。她有了Patrick,觉得当初看见谷雨的眼睛那种悸动,只不过是无厘头的少女情怀罢了。她的眼里,目前只有自己的男朋友-----他那么优秀,他值得自己所有的爱。
“黐线!鱼翅都唔可以食?”叶叔把《星岛日报》拍在红木台上,咳嗽两声,喉咙里的痰音呼噜噜地响,慧慧急忙端了热茶给他。叶叔拿起电话,等接通后简单一句:“得闲来下咯。”
过了两个小时,邓安达带着谷雨来到了至忠堂。
“叶叔新年好!恭喜发财!”邓安达拱手问候,眯起眼睛笑得灿烂。
“来来来,饮茶。”叶叔在大茶台后面落座,慧慧立刻开始沏茶。
叶叔看了谷雨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阿Rain仔,和阿昌再比试下?有大半年了吧?阿昌话你进步好大。”
没等谷雨反应过来,阿昌就已经从旁边的门洞里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对谷雨拱了拱手。看他换了短衫布裤和布鞋,谷雨觉得他是有备而来。
看邓安达低下头,一副默许的神色,谷雨只好站起身来,对阿昌点头笑了笑,说:“昌哥刚刚练好拳哈?开心有机会来讨教。”
他干脆利落地脱了身上的夹克,卷起来衬衫袖子,有点遗憾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西装裤子和皮鞋,硬着头皮上前迎战。
标手,穿桥,阿昌一下子封住了谷雨的中线。绑、捆、刮、耕......如疾风骤雨般的招式让谷雨节节败退。一个不留神,阿昌居然一个巴掌拍在了谷雨脸颊上,虽然不重,但是蔑视感很强。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这一击把谷雨的火气窜了起来。他眼见阿昌还未抽身复位,上去就伸腿缠绊,最终得手踩了阿昌一脚。皮鞋踩在布鞋上,估计阿昌的脚还是有点疼的。他诧异地跳开,眉毛拧成了个疙瘩。谷雨趁机拱手,说:“承让。”
叶叔哈哈大笑,大声叫道:“平手。不过,让人打脸,滋味可是不好囖。”他示意邓安达喝茶,又加了一句:“老祖宗的规矩要守住。雨仔,放假没有练功服吧?一身本领是练出来的。不要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就把功夫丢在一边。”
“叶叔说的是。我以后多来找昌哥讨教。”谷雨低头瞟了一眼邓安达,恭谦地回答道。
邓安达呵呵笑了,对叶叔说:“我邓安达不是忘本的人,手下人也不会。叶叔大可放心。”
“不要跟着那些白鬼跑。没用的。搞什么禁鱼翅,讲得好像鱼翅是毒品一样。要不要如此夸张啊?”叶叔笑笑:“马上就是元宵节灯会咯,你自己想清楚喔。”
“当然,我会好好想想的。叶叔,元宵灯会还是有劳至忠堂多加支持。”邓安达伸手,谷雨递上一个盒子。邓安达说:“回来一直没抽出时间来看望叶叔,是我的不是。这是我返乡的时候,买的一个小摆设。希望叶叔钟意。”
“哇,千山万水带来的礼物,我钟意,梗系钟意!多谢多谢!”叶叔苍老的手按在锦盒上,并没有打开看的意思。邓安达识相地告辞了。
看他们二人离开,叶叔手掌托着小盒子,踱步到了书房,在台子前坐下。他先是掂了掂份量,然后打开盒子,眯起眼睛满意地笑了:金色锦缎上躺着一小片沉香。
叶叔从抽屉里摸出来放大镜,对着那沉香仔细研究起来,然后又拿到鼻子底下用心地闻。最终,他眉开眼笑点点头:“奇楠喔,不大,品相好,够香。用心可嘉。”
邓安达回到办公室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紧锁眉头看着窗外邻家灰色的外墙。圣诞新年,碰巧叶叔去南美洲度假。上周叶叔刚回来,邓安达忙于组织反对枪支暴力的研讨会,没有第一时间来给叶叔“请安”,没想到他老人家脾气这么大。今天当着自己的面,拿谷雨撒气示威。好在邓安达有备而来,不然还难哄这老家伙开心呢。
邓安达对于叶叔越来越紧的控制欲感到厌烦。可是叶叔对他有恩,而且对华裔选票的影响也很大。眼下的鱼翅提案,自己必须做出选择。幸好现在只是初步动议,自己的态度不必太鲜明,可以给将来选边站留下余地。但是叶叔那里不好交代啊。邓安达知道叶叔在唐人街上的干货生意做得很大。如果将来鱼翅禁令生效,对叶叔的财路会有深远影响的。
算了,先糊弄过去再说。邓安达抹了一把脸,深呼吸,看了看手表,快要下班了。他发短信给谷雨:等会送我去Mason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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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翅这个冲突埋得好,且看邓安达怎样在选民和叶叔之间游走。暗暗为可可捏把汗:)
立夏和谷雨开始越来越近了,会不会因为鱼翅产生误解呢?
祝朋友们女神节快乐!
女神节快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