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sty是Chris的紧急联络人。他接到电话被吓坏了----- 很久以来,他都没有这么恐惧过。航空公司主动提供机票,Dusty咬咬牙,还是坐上了飞往夏威夷的飞机。
他很久没有坐跨洋飞机了,最后一次,是从越南飞回来?从残酷的地狱飞回人间,留在他身后的,是不敢回望的记忆。
航空公司派人接机,一路送他到医院,一路给他讲保密条款,并且签署了一些文件。Dusty在进病房前给Mat的爸爸打了个电话,咨询有关法律知识。Sean承诺随时准备回答Chris的问题。如果日后需要打官司,他会把他们介绍给自己的好友,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还没进房间,Dusty就听到里面有人讲话。一看,是一个主治医师带着好几个实习医生围在Chris的病床旁。走近一些,他看见了姥姥。她戴上了老花镜,手里一个小本子,严肃的职业态度让一群医生都肃然起敬。姥姥显然是有备而来,一个个的问题由Pia翻译,主治医生耐心解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姥姥当考官呢。
“嗯,目前创伤和手术造成的水肿还很严重,压迫了坐骨神经,所以有放电一样的灼烧感。不过他的双脚有感觉,腿也可以动。应该问题不大。”一个秃顶的中年男医生说:“来,做个检查就知道是坐骨神经的问题。”
他说着把病历夹递给旁边的年轻医生,上前掀开Chris腿上的毯子,握住他的脚腕,向上抬起他的一条腿。Chris立刻痛得“啊”了一声。他如法炮制试了另一条腿,也是一样的情况。Pia在旁边看得心惊心疼。姥姥一脸愠怒,对医生用英文说:“小心一点!”
“典型的坐骨神经痛。过几天会好很多。一般躺着就不疼了,但是坐起来和站立还会疼。要修养一段时间才行。”男医生说完,就率领一众实习医生出了病房。Dusty随后走了进来。
“Dusty!”Pia第一个上去拥抱了他。不知为啥,看到Dusty,Pia觉得心里安稳很多。
Dusty来到床前,握住Chris的手说:“孩子,你要吓死你的grandpa了。吓得我觉得坐飞机飞过大洋都没觉得可怕了。”
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病房里的气氛终于没那么压抑了。
“听着,孩子。我估计你一回到旧金山就会开启刑事案调查的程序。Sean说他的朋友可以做你的律师。这种事情还是要严肃对待。你也可以轻松一点。”Dusty说。
“谢谢你!你来了,我们都不用动脑子了。有CIA主持,我们还怕啥?”Chris也开起来玩笑。
“对了,Mat还不知道。但是那小子总在网络上逛荡,估计很快就看到新闻了。”
Chris脸色一沉,问:“几点啦?我想马上给Mat打电话,亲口告诉他情况。”
“也好。”Dusty把电话递给Chris,他立刻拨通了Sean的手机。
Dusty招呼Pia和姥姥出去说话,趁机问清了Chris的伤势。姥姥看了一眼Pia,严肃地说:“我看还是早点回旧金山吧。他的问题可大可小,要不断观察和检查。”
“姥姥,你什么意思啊?是说他的坐骨神经疼吗?”Pia有点急了。
姥姥摘掉老花镜,低头折叠了几下眼镜腿,然后看着Pia说:“小雅,如果我是他的医生,会对他的亲属说,很有可能他会瘫痪一阵子的。这种严重外伤引起的坐骨神经受损,会有长期剧烈疼痛,继发的腿部无力、肌肉萎缩都是有可能的。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今后还要帮助病人做好心理建设。”
Pia一听,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咬住下嘴唇忍住没哭,问:“一阵子是多久啊?”
“也许根本不会发生,也许十天半月,也许几年......”姥姥自己也怀疑是不是对外孙女太直接太残忍了。
Dusty拍拍Pia的肩膀说:“别被grandma吓坏了。还是要等彻底检查结果出来再说。我当年伤成那样,别人都以为我会死。可是我不也活回来了?对了,我还没给你讲越战呢。那更是在地狱里走了一圈。如今医疗条件好,你别太担心。Chris这孩子有坚强的意志力,我相信他会挺过这一关的。”
Pia点点头,用手背擦眼泪,挤出来一个笑容。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准备进病房看看Chris,没想到Dusty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听了一下,抬手示意Pia等一等。
Dusty对着手机说:“好的孩子,你等等。”然后把电话交给Pia,道:“Mat说要和你说话。”
“Pia!”Mat的嗓音带着哭腔,让Pia一下子慌了神。这个孩子别看年龄小,可是个性敏感,观察力理解力都很强,尤其是上网查东西,那个速度和准确度让Pia都望尘莫及。
“嗨,Mat。你好!我知道你一定很着急,很紧张。不过你放心,你爸爸已经做了手术,没有危险了。很快我们就会回到旧金山,到时候你就可以去医院看他了啊。我想,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回家休养了......”不知为啥,Pia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在撒谎。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听起来太......太兴致高昂了?不正常。Pia,你发誓没有骗我。”Mat不依不饶。
Pia笑了一下,说:“我想你爸爸听到你的声音应该是太高兴了吧?我没有骗你啊。你乖乖的,等我们回家,好吗?”Pia的眼泪不知不觉涌了出来,她又加了一句:“我们这两天会比较忙,白天也许不能和你多打点话。不过我保证,每天晚上向你汇报一下爸爸的情况好不好?当然,有机会你就自己问他。”
“嗯,好。谢谢!”
Mat挂断电话,Pia长舒了一口气。她对Dusty说:“你能不能送姥姥回酒店休息?她血压一直有点高。我等下随航空公司的人去买点日用品,然后回来陪Chris。”
“好,放心。”Dusty带着姥姥走了。Pia站在病房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也许是困了,也许是在和疼痛的对抗中败下阵来,Chris这会儿睡着了。Pia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定定地看着他。
差一点,他就没了啊。就差那么一点点,那个她深爱的人就会天人永隔。如今他安睡在眼前,是上天多么大的仁慈!哪怕他像姥姥说的那样,有这样那样的风险,会在病床上拖拖沓沓一阵子,Pia觉得也不怕。只要人在,就好。
不过,姥姥居然说了“几年”?那是个什么概念?今早看了Chris伤处的影像报告,医生说是位置比较靠下的脊椎受损,目前只是压迫坐骨神经,希望不会影响双腿和排便、排尿功能。
希望如此。如果不如所望呢?Pia这才真正意识到“瘫痪”的定义。那可不仅仅是需要坐轮椅那么简单啊。她看看Chris英朗的面庞,看看他在薄毯子下面的身体,脑子里都是他生龙活虎的形象。他一向身体不错,连感冒都不多。忽然就这么倒下了,他的心里一定憋屈恐惧得厉害。
“嗯......”Chris一声短促的呻吟惊醒了Pia的思绪。他猛然睁开眼睛,开始喘粗气,眉头打起来结。
Pia立刻握住他的手问:“Chris,很痛吗?要不要叫医生?”
Chris愣了一下,才完全清醒过来。他摇摇头说:“不用了,还好。刚才就是做了噩梦。又......又回到了满是鲜血的驾驶舱......”
“咱们回到旧金山就开始心理辅导,你会好起来的。”Pia安慰他说:“经历这场灾难,你已经处理得很好了。你是我的英雄。”
Chris抬手摸了摸Pia的脸,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刚才和Mat通话,被他问遍了各种问题,最后他说:“爸爸,你不会瘫痪吧?”
那一刻,Chris觉得也许Mat就是那个揭穿皇帝新衣的小孩。他们都不敢说的可能性,都不敢用的词,Mat说了出来。童言无忌,Chris并不怪他。他其实自己也害怕。只要是有一分可能,那就会有无数的残酷结局-----各个方面的。在这场空难之前,他升职加薪,计划迎娶自己心爱的女孩。可是转眼之间,美好的东西就像是被冰冻的肥皂泡,也许只不过是延续了破碎的时间罢了。
也许,等着进一步的检查,等着进一步的失能,他们才敢给他看判决书?
刚才挂了Mat的电话,Chris侧头看向窗外。一只美丽的红嘴小鸟正站在窗户边唱歌。它自顾自地唱了一阵子,歪着脑袋看看室内的病人,然后振翅高飞。在它身子前倾,小爪子抓着窗台一蹬,张开翅膀的那一刻,Chris心酸难耐。
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拥有自由的飞翔呢?或者,只是自主的站立和行走?
Pia的脸庞在Chris的手掌心里渐渐发热。Chris泪眼朦胧,把Pia拉向自己。在温柔而火热的亲吻中,他感到了恐惧。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Pia了。如今活着回来,却也许没有和她相守一生的可能。
不行,不能这么悲观。Chris自己骂自己:胆小鬼,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但是面对未来的战役,他一点把握都没有。因为,他根本还看不清敌人的模样。
他潜意识里,感到了那无边的威力,正向自己压来。那么,最后一刻,应该把Pia推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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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ris觉得也许Mat就是那个揭穿皇帝新衣的小孩。他们都不敢说的可能性,都不敢用的词,Mat说了出来。————特别贴切地引出Chris的健康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