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sty又一次被人从酒吧后门给扔了出去。这次又是因为女人。
其实,Dusty在酒吧喝酒,从来不招惹女人的。他的眼里只有酒。在修车行挣到的钱都花在了酒吧。一下班他就来报道,从薯条啤酒开始。慢慢地喝烈酒。等到入夜人多了,他已经半醉,和别人扳手腕、掷飞镖赌酒,兴致勃勃,忘却所有的烦恼。不过,他对女人没兴趣。但是,总有女人招惹他。
她们招惹他,一来看他帅;二来看他傻。他为了打发身边的女人,就给她们买酒,给她们钱,让她们滚得越远越好。可越是这样,越是有女人往他身上扑。直接后果就是在她们身后出现醋意十足的男人,找茬儿和Dusty打架。
酒吧打架这回事对Dusty来讲,就是个消遣。要是认真地打起来,估计两三个大汉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从不打破酒吧规则-----不较真儿。只要不要他的命,挨几下打,正好可以让他骨头没那么痒。
后来大家看出来了,要么就不理他,要么就合着伙地揍他一顿,然后把他扔出去,等他自己爬回来,或者等他老爹来收拾他。
这次的起因,也是因为女人。一个追着他进入酒吧和他吵架的女人。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他照例不记得她的名字。她是他修车行的客户,几天以来都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振作起来。Dusty烦透了,却怎么也甩不掉她。今天她一路跟着他进入酒吧,啰哩啰嗦很久,直到Dusty实在受不了,要塞钱给她。但是她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Dusty没还手,也没动。她要扇第二次,被Dusty挡住了。可是力气大了一点,她被挡“飞”了,摔倒在一个男人怀里。那人开始对她动手动脚,Dusty见了就上去推搡。结果被他们一伙人修理。
那女人被吓跑了。Dusty在酒吧后门的垃圾桶旁边醒过神来,和黑暗角落里的一只黑猫对视。他嘿嘿一笑道:“你有胆和我一起进去,我就请你喝酒!还......还有......妞儿由着你挑哈......都归你!”
他摇摇摆摆要站起来,却摔倒在一排铁皮垃圾桶上,砸翻了几只,把黑猫吓得大叫,一跃而逃。Dusty又摔倒在地,一抬眼,看见面前一双穿着军用皮靴的脚。他伸手拍了拍那双脚,笑着刚要说话,却一口把胃里的酒都吐在了那双靴子上面。
他跪在地上闭着眼睛,等着靴子的主人挥拳打他或者扬脚踢他,可是什么都没发生。只见一个人影在他面前也跪了下来,迅速张开手臂,把他揽入怀中。
Dusty本想挣扎,但是被那手臂箍得紧紧的动弹不得。那人抱着他,开始哭泣,肩膀猛烈地耸动。
Dusty懵了。
半晌,那人握着Dusty的肩膀摇晃,说:“你这该死的家伙!看看,是我啊!”
面前那张有着意大利人深刻线条的脸庞热泪纵横,他黑色的双眼充满了渴求和热望。“你醒醒!你这个胆小鬼,糟蹋自己算什么?”
“Tom?”Dusty疑惑地问。
“你还认得我啊,感谢上帝。起来!”Tom伸手拉Dusty起身,驾着他去前面的停车场。
回到家,Dusty洗了个热水澡,彻底清醒了过来。他郑重而热情地重新拥抱了自己的战友,热泪盈眶。William做了晚餐,三个男人在小桌子旁坐下吃东西。席间大家刻意回避艰涩的话题,只是闲扯天气、汽车、飞机、球赛、Tom的家乡和未婚妻。
“要结婚了吗?”William问。
Tom咧嘴笑了,点了点头。
Dusty一脸孤寂地说:“恭喜你!”
“什么时候办婚礼啊?”William问了之后,瞟了一眼儿子,有点后悔。
Dusty没等Tom回答,主动说:“我可不想当伴郎。那是个苦差事,你找别人吧。”
“本来也没想找你。你太高了。”Tom开玩笑道。“唉,我未婚妻的父亲刚刚去世。婚礼估计要推到下半年了。你们都来喝杯酒吧,加州天气好,可以放松一下。”
“好啊,谢谢!”William看看儿子,觉得他目前的状况,也许换个环境会有帮助。他自己从空军退役之后在小镇子上也没有合适的工作,只是在政府部门做一些管理工作。他已经查了很多飞行学校,发现加州的机会不少。不如和儿子一起搬去加州试试看。
Tom吃饱了擦擦嘴,伸了个懒腰道:“还是家里的东西香啊。在朝鲜的日子太他妈苦了。Dusty你小子是躲过去了。你都不知道,在战俘营都吃什么,整天的罐头午餐肉,罐头酸黄瓜,罐头青豆...... 那批北朝鲜和中国战俘也闹得厉害,能有吃的就不错了。”
Dusty放下叉子,满腹狐疑地问:“你去战俘营干嘛?”
“主要是中国战俘营的遣散工作,需要懂中文的人。更需要甄别可能自动要求去台湾的间谍。大部分中国志愿军战俘都隐藏自己在军中的身份,包括部队番号、级别和姓名。我们也希望从审问和观察中找到级别高的军官。你都不知道中国军队里共产党和国民党两派闹到什么程度。暴力事件不断发生,在最后选择遣散地点的时候,很多是被恐吓以及被胁迫的。有割皮挖心的事件---- 国民党的做法;也有暗杀、虐打的---- 共产党那边也不少。他们还绑架美国军官,谈判生活条件。我的上帝,那些GI都要疯了。当然,他们干的坏事也不少。Dusty,我想你要是没负伤,搞不好也和我一起去干那鬼差事了。” Tom抱着自己的双臂,摇头道。
William叹口气,给两个年轻人倒咖啡,递牛奶和方糖。他拍了拍Tom的肩膀说:“能从战场上囫囵个地撤回美国,就没啥可抱怨的了。你还要过去吗?”
Tom摇摇头说:“不去了。我其实是因为得了伤寒,在战俘营坚持不下去了,不然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才能轮休。回来以后我就辞职了。我又不是军人,比较自由。”
“那你今后什么打算?”Dusty问。他喝了一口黑咖啡,心里真的希望手里拿着的是一杯威士忌。
“加州工作机会挺多的。我叔叔在北加州有葡萄园,也许我会去帮他打理。”Tom神色落寞地说。
“葡萄园?我不信你能在葡萄园待得住。”Dusty苦笑了一下。
“你呢?喜欢修车吗?”Tom的嘴角挂着戏虐的笑。
“还行吧。和机器打交道比较好。”
“你会法语、会中文,现在整天不说话,真浪费。”Tom拿出香烟问大家要不要,结果都不要,于是他自己点上一支,慢慢地吸起来。
William插话道:“我有个老战友,家里是开飞行学校的,在北加州。他一直让我过去看看。也许,我还是可以开飞机。哦,不对,应该说是教人开飞机。”
“那你为啥不去军队的飞行学校?他们不是找了你好几次了?”Dusty问。
“退役了。这是我的决定。想过无拘无束的日子。儿子,只要你能找回自己的方向,我就没啥可抱怨了。真的,要戒酒。”William的脸在头顶吊灯的光线下,看起来老了很多。他眉间的皱褶,发青的眼圈,深刻的法令纹,微微下垂的嘴角,让Dusty忽然心疼起来。老爹真的老了啊。他才五十一岁,本不该显得如此憔悴的。
“Bill,对不起。”Dusty抬手揉搓自己的脑门儿,然后看向Tom说:“加州真的好?”
Tom咧开嘴笑笑:“起码天气比较好。”
“要不,咱们去看看吧。”Dusty看向父亲,问:“你说的飞行学校在旧金山吗?”
William点点头说:“不远,在沙加缅度附近。”
“好,就加州吧。”Dusty没说出口的是------ 没了碧芝,在哪里不一样?
他的话一出口,就发现父亲的肩膀似乎松弛了下来,而Tom的烟圈吐得也更圆了。
那夜Tom在客房睡下,Dusty在自己的小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想当初,他给碧芝留下自己家乡的地址,生怕和她失联。无奈那地址还是被大火吞噬了。如今碧芝没了,留守这里也没意义。
他扭亮台灯,在枕头下摸出来那朵皮革花把玩。每天摸来摸去的,这朵花有点被磨损了,边缘开始发毛。他的指尖在尖锐的别针上轻轻划动,体会它经年无损的锋利。就像是某些记忆,无论过了多久,还是有刺痛血肉的能力。
一不小心,Dusty的手指被刺破了。一滴血在灯光下黑亮黑亮的。他把手指放进嘴里,吸了一下,然后拿拇指按住,仔细体会那微不足道的痛楚。
他闭上眼睛,靠着床头板,感叹自己居然还能感知这么细小的痛觉。也许,时间久了,那原以为无法超越的疼痛也会渐渐变轻吧......
想着想着,Dusty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在余姚热闹的街市上急切穿行,循着似有似无的古筝的音符,一路来到龙泉寺。浮屠塔不复往昔的挺拔,山门也没了记忆里的庄严。唯有参天古木,还静静地守护者一方禅意。脚下的青石板被兀自勃发的树根顶得高低不平,好像在急切却又结结巴巴地诉说着一别之后的遭遇。
碧芝一定在堂前礼佛吧?也许在自己踏入禅院的一刻,她就会蓦然回首?Dusty的心开始狂跳。可是,每个佛堂都大门紧闭。禅院里都是枯枝败叶,唯有风起的时候,会腾起一地的柳絮。
天开始落泪,打湿坠落的柳絮。它们找不到青石砖下的土壤,落地生根成了空想,只得无助地融化在雨水里。
就像他们的缘分一样吧?有了种子,却没有生根的土壤。
Dusty在梦里的冷雨中身心茫然。他知道,孤守着这空荡的龙泉寺,也等不来碧芝的回转。那么,不如去浪迹天涯,在烟火红尘中的坚守,会不会容易几分?
他在梦里闭上早已闭上的双眼,不去回望往事,不去窥探未来。他化身一枚柳絮,随清风而起,看着龙泉寺和古镇在脚下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中国,那片曾经给过他无数真情切意的土地,也越来越远,显得越来越不真实。
飘在空中,自由却无依。寻一寸生根的土地,为什么那么难......
~~~~~~~~~~~~~~~~~
故事纯属虚构,原创作品,未经许可请勿转载,谢谢!
看到Tom说战俘营,难道开淼真的没有牺牲,而是去了台湾?心里又燃起希望啊!
他的指尖在尖锐的别针上轻轻划动,体会它经年无损的锋利。就像是某些记忆,无论过了多久,还是有刺痛血肉的能力。————这些小细节写得多好啊,可可在用那根针刺绣剧情呢。不赞不走!
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