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他们在火车上就开始换上了厚厚的棉衣，衣襟上的标识写着“中国人民志愿军”。从车窗里钻进来的寒气让很多孩子冷得发抖。国际饭店最后的豪华午餐还留在年轻人的脑海里，但是眼前的馒头咸菜的标准干粮让不少家境殷实的新兵傻了眼。大家渐渐熟悉以后攀谈起来，青莲才发现，他们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并非要去前线的。有的会分配到后勤部队，有的会到工程部队，而最令人震惊的“机密”是，三十多个人会去学医！

        “学医？”青莲话一出口就被身边的一个高挑身材的女生拉住了。

        “嘘，小点声！这个就是秘密。昨天有人提到，被教导员剋了。不许传谣言。”这个女生是青莲以前的同学，住的也不远。

        “潘慧云，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会去学医？”青莲很吃惊。

        “你别问了。我希望你也能去。上战场是送死，子弹不长眼睛。你看看咱们学校以前的几个大小姐也来了，难道他们爸妈是真的送他们上前线的吗？”家境中上的慧云功课优异，而且看人情世故总是挺精准。她用手指绞动自己长长的辫梢，一双大大的单眼皮眼睛盯着青莲看。

        青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她还不太习惯刚刚剪的齐耳短发。“那你知道是去哪里读医科吗？”

        潘慧云四下扫了一眼，悄悄说：“哈尔滨。”

        开饭了，照旧是馒头咸菜和带着一点点肉星的煮蔬菜。青莲没有抱怨，在火车上能有热饭吃就不错了。可是周围不少女生皱起了眉头。

        “我已经开始想家里的大米饭了。武汉人不吃米饭就觉得没吃过饭一样！大米饭，辣椒炒通心菜，也不是精贵东西，但是家里的饭菜就是香啊。”潘慧云一边啃馒头，一边闭上眼睛脑补家里的味道。

        青莲看向窗外，他们已经到了华北平原，目力所及，青山含黛，土地一片荒芜。想到这些地方，不久以前还是战场，也许开淼还在上面飞过吧？听说夏建勋去西南剿匪，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咽下口中的食物，青莲忽然有一点不知身在何处的惶恐。今后无论是做后勤、上前线，还是读医学院，她的命运似乎又一次不在自己的把握中了。

        列车到达沈阳，一批新兵下了车。潘慧云轱辘着大眼睛，说：“这里离朝鲜最近，我觉得这批人应该是去前线的。”

        青莲没有说话，看着站台上的新兵排好队伍，准备出发，忽然心里一阵难过：这些都是孩子啊，没有训练就上战场吗？也许，他们只是参军，还是要在后方训练一阵子的吧？连武器都没见过呢。

        “估计不会很快上前线的。”潘慧云压低嗓子唠叨。“我叔叔告诉我，去前线的很多是以前投降的国民党军队。”

        “真的啊？”青莲一阵子没来由的紧张。

        “嗯。我叔叔说黄埔最后那批学员也都去了。”

        青莲心里咕咚一声。

        1950年12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进驻丹东，飞行员开始熟悉新机场和苏式飞机，紧锣密鼓开始和苏联飞行员展开联合训练。1951年1月，开淼被调往安东地区的机场，并且开始作为副驾驶跟随有经验的苏联空军飞行员执行任务。苏联提供的米格-15战斗机技术先进，性能优异，尤其是飞行高度、爬升速度和机枪威力，都略胜美国的F-86。

        随着米格战机参战的数量增多，美国空军在朝鲜半岛上空的实力受到强有力的挑战。但是苏联飞行员被要求隐藏自己的身份，飞机都是朝鲜和中国标志，飞行交流也用中文（以发音卡片辅助），甚至有被击落的苏联飞行员为了掩盖身份开枪自杀。苏军战机不被允许飞入联合国军队控制地区30至50英里范围。而美国空军则被要求不得进入中国领空。美方多次监听到苏联飞行员之间的俄语对话，也三缄其口，就是不愿意承认苏美正式对峙的形势。

        苏联空军为主力，带领中朝飞行员编队，在中朝边境地区阻击美军轰炸机对桥梁、铁路和公路运输线的轰炸。 一般会由有经验的苏联飞行员率先与美机展开缠斗，而开淼他们则在掩护下攻击美军编队里的轰炸机和对地攻击机。双方战机的胶着局面使得所谓的“米格走廊”开始形成。

        米格走廊（MiG Alley），位于朝鲜半岛西北部，鸭绿江以南直清川江之间中朝边境上的空域。是历史上第一次有大规模的喷气式战斗机对战的区域，被认为是现代喷气式战斗机空战的发源地。

        开淼最后一次和青莲通话，得知她报名参军，心里不可避免地疼痛。他明白青莲的心思，但是在前线的所见所闻，让他倍感不安。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投身陌生的土地。面对强有力的“纸老虎”，有的部队连手边的苏式武器都不太会操作。一旦美军轰炸运输补给线，单凭每个战士肩上的干粮袋是支撑不了几天的。好多战斗部队被轰炸追击而分割到大山里四处隐蔽，没了粮食就吃野果树皮，很多战斗减员是因为饥饿和野菜中毒。不少中国军队的衣物也单薄，解放鞋根本无法胜任山区冰雪之中的行军，比苏联提供给朝鲜的军队的装备要差一个等次。

        中国人民志愿军能够坚守到现在，靠的是人海战术和不屈不挠的精神。开淼作为一名军人，他信奉和崇敬这样的精神。但是他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未婚夫，他不希望自己的女人也陷入这种境地。可是这样的思想连他自己都不敢多想。他只能在心里祈祷，赶紧打败美帝野心狼，还中国人民一个真正的和平年代。哪怕，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二战结束后，比尔驻守关岛，后短暂回美国轮休，于1950年中又一次被调往远东飞行大队，驾驶着P-51参加了仁川登陆。随着战事进一步展开，作为经验丰富的老飞行员，比尔的责任也日趋沉重。苏联的米格-15正式参战之后，朝鲜半岛的制空权没有以前那么单纯了。为了配合地面部队的行动，比尔被编入大型轰炸机群。他驾驶着新型的F-86军刀喷气式战斗机，飞行稳定性高，水平回转能力强，机枪射速快，并且给飞行员配有抗G里装，不容易疲劳。他们从金浦基地起飞，向鸭绿江边的米格走廊进发，任务目标是从中国本土提供的粮食军需补给线。

        F-86在高空稳定飞行，四周是密密麻麻的战友飞机，身下则是灰色的一片焦土。比尔不由自主想到了武汉大轰炸。好不容易取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谁也没想到，朝鲜会如此迅猛地在苏联和中国的支持下展开另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联合国军队参战初期，势如破竹，大家普遍认为这会是一场速战速决的战斗。仁川大捷之后，联合国军队打到了鸭绿江边，麦克阿瑟将军的名言“回家过圣诞”，是当时很多美军官兵可以看见的期待。但是战事瞬息万变，中国和苏联的参战让战局迅速扭转。

        比尔和战友很快接近了米格走廊，他们在高空甚至可以看到天边从中国境内起飞的战斗机群。一片银灰色的“群鸟”正在勇猛精进。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飞行员，比尔很清楚自己将要对决的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劲敌。那里面，可能有他曾经并肩作战，打击日本军机的战友，也可能有他一手培训的年轻飞行员。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开淼，想到了青莲，想到了曾经救助过他的大山里的百姓......

        然后他告诉自己：不能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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