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t喜欢和姥爷住,当然,是指那些爸爸不在家的日子。他最喜欢朝夕相处的人,还是爸爸。不过住在姥爷这里的一个好处是,他有个好厨子,总是备好各种Mat喜欢的食物,等着他来。
姥爷家也有各种有趣的人。有的是姥爷打桥牌的牌搭子,都是老爷爷,可是每个人性格都不一样,每个人带给Mat的礼物也不一样。一本正经的老先生会送书,胖胖的爷爷总是送糖果,而最活跃的那个则最有趣,他居然给Mat带来一只花栗鼠。
除了牌搭子,姥爷的访客也有以前他开律所时的老客户。他们节假日来看姥爷,送些小礼物,也讨一点法律方面的建议。都是客客气气,但是很尊重姥爷的样子。
另外的访客,就是姥爷的学生了。有的很久不见,有的则经常来访,聊聊法律界的共同朋友和轶事,或者时事之类无聊的东西。
这天,Mat放学以后就跳上沙发,喝了几口牛奶,没来得及吃点心,就睡着了。从中国回来,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呢。姥爷在楼下地下室整理旧相册,屋子里除了花栗鼠在滚轮上锻炼身体的声音,一派寂静。
忽然门铃响了。Mat揉揉眼睛,看看周围没人,于是跑到窗口查看。门口是一个穿着一身笔挺西服的男人,侧影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拎着一个手提包。Mat探了探头,想看清楚那人的脸。但是他没有转头,而是耐心地等在台阶上。
“Sean!”Mat的姥爷打开了车库的门,对那个年轻人叫道。
那个人立刻走了过去,和姥爷拥抱,说:“Frank,你看起来真棒啊!”
Mat见是姥爷的熟人,就跑过去打开了大门。那个陌生人听到动静扭过头,看见了Mat,僵住不动了。
而Mat一只手拉着门,也僵在了那里: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他和自己看起来一摸一样?
Chris和Adam刚刚降落在旧金山国际机场。他把所有的项目检查好,拍了拍Adam的肩膀说:“老兄,你这几天看起来累坏了似的。怎么回事?不舒服吗?”
Adam最近头发都白多了一些,来不及染,银色的发根历历在目,脸也瘦了一点,法令纹好像无法抗拒地心引力似的垂着。
“唉,不顺心啊不顺心。”他伸了个懒腰,长叹了口气:“你运气好。我就不行了。股票亏,女友跑了。一切都是那么灰暗,活着真他妈的累。”
Chris警觉地看看Adam,说:“你是不是需要看看心理医生啊?抑郁了?”
Adam站起来重重地拍了拍Chris的肩膀,说:“没事儿。兄弟你是不是好事近了?婚礼那天我给你当伴郎吧?史上最老伴郎,哈哈哈!”
两个人说笑着一起走出候机楼,Chris的电话响了:“Chris,能马上来我家一趟吗?Mat的情绪忽然不太好。”Frank的话让Chris心里发紧。
“Frank,怎么了?出了什么事?”Chris跳上一辆出租车,电话还贴在耳朵上:“我马上过来。你先别急,让Mat自己安静一会儿,别碰他。嗯,对,可以吃一片药。给他脱件衣服,多喝凉水。好。”
Mat看到门口陌生的男子,和自己长得一摸一样:金黄色柔顺的头发,碧蓝的眼睛,瘦长脸,薄薄的嘴唇,圆润饱满的下巴,左边下颌处有两个小黑痣,连它们的排列顺序都一样。
那人看着Mat,也惊呆了:这孩子也太像自己了吧?准确地说,这就是从自己小时候的照片里走出来的小男孩啊!
Frank看到他们俩面面相觑,也暗自吃惊。以前他总是觉得Mat似曾相识,想到也许这就是亲外孙的缘分吧,没想到和自己多年不见的学生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这个学生以前和Dianna也认识,交往了一段时间,可那是女儿结婚前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难道,自己的女儿婚后又和他有瓜葛?这孩子其实是他们俩的?难怪Mat的金发不像自己和Dianna的那么白,而是带着一丝红色的金黄。天!自己怎么生出来Dianna这样的女儿?可怜Chris这孩子,那么老实,那么单纯。
Sean的心里翻江倒海。以前和Dianna在一起实在是太年轻了。他们很快分了手,但是后来偶遇她,觉得她成熟了很多,两人又一次堕入爱河,却被Dianna很快叫停。后来才发现她其实已经结婚了。她当时故意隐瞒,曾经让Sean心有不悦。不过自己早就搬去欧洲生活了,很快把这事抛在了脑后。这么些年过去,他也结婚成家,除了没有孩子,很幸福稳定。难道,这孩子是自己的?
Mat惊恐之下钻进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了起来,一头扎进互联网,在Yahoo上寻求答案。基因,基因!这个概念让他惶恐。自己和一个陌生人有相似的基因?Mat是一个凡事都有十万个为什么的孩子。以前他就查过“为什么我长得不像爸爸”。结果很简单-----长得像妈妈呗。今天他看到了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难道是他的基因?不可能!Mat无法理解,他钻到被子里,不理会姥爷拍门。
Chris拖着行李箱费力地爬上Frank家车道陡坡,气喘吁吁地敲门。进屋一看,自己也愣住了----坐在客厅里的人,就是Mat成年后应该有的模样。太像了,他们太像了。
Sean看到Chris,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对于面前这个人,他充满了愧疚、感激,还略带心痛的复杂感情。
Chris紧紧地抿住嘴唇,拼命咬着牙,不停眨眼睛,胸膛上下起伏,手都快把行李箱拉杆给攥断了。他说不清自己是震惊、恐惧还是愤怒。
三个人沉默地站在那里,最后还是Chris低声问了一句:“Mat呢?”
Frank低下头,说:“在房间,不肯开门。”
Chris径直上了楼,在儿子房间门口说:“嗨,伙计,我回来了。很累,可以和你一起睡一会儿吗?”他努力克制着喉头的哽咽,想象着儿子蜷缩在被子里的样子,心疼不已。
半晌,没有动静。Chris于是在门口坐下,靠着门,说:“那我就靠在你门上睡了。今天Adam状态不好,都是我在工作,真的挺累的。嗯,我先睡一会儿啊。”
Mat上前开了门。Chris故作惊讶,仰面朝天倒下,躺在地板上。他对着儿子眨眨眼睛,把眼泪吞了进去,挂上了笑容。“还是心疼老爹啦?”
Mat脸色通红,眼睛有点肿,挂着泪花,让当爸爸的看了心里难过,但又不敢表露出来。他伸手给Mat,让他拉起自己,说:“再睡一会儿吗?” Mat点点头,自顾自爬上了床。Chris在身后关上门,走过去和儿子一起躺下,注意自己和孩子保持一点距离,不碰到他的身体。
Chris忽然想到还没跟Pia打声招呼,于是掏出手机,发了短信给她:有点事情要处理,在Mat姥爷这里。别担心,晚上谈。
他把电话放在床头柜上,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儿子,不禁思绪潮涌。Mat穿着薄薄的汗衫,看得出脊背和肩胛骨的形状。金色的头发乱糟糟地,胳膊和腿缩成一团,好像一只瑟缩在寒雨里的小猫一样。但是他小小的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可是不小,不会是发烧了吧?
“Mat?你有没有不舒服啊?我可以摸摸你的脑门儿吗?”Chris轻声问。
Mat反转身体,对着爸爸,眼里尽是委屈。Chris虚怀以待,可是儿子这个时候是绝不会钻到他怀里的。于是他伸手摸了摸Mat的头,有点热度,不算太糟。
“Mat,描述一下你现在的感觉,三个词。”Chris鼓励地看着他。
“害怕,担心,失望。”Mat的词汇一向很丰富。
Chris心里刺痛,但是还要保持冷静。他笑了笑,说:“我也一样。但是咱们今天可以不谈这个,先睡一会儿好吗?我给你拿药来?”
“不吃药。我可以睡觉,你别走。”
“好,不走。”Chris率先闭上了眼睛,害怕眼泪会抢先滴落。
过了一会儿,Chris偷偷睁开眼睛,发现Mat真的睡着了。他长长的睫毛柔弱地抖动着,时不时瘪一下嘴巴,额头和脖子上的血管泛着青色。他的细细的手指扣着Chris的领带一端,似乎是怕爸爸在睡梦中跑了一样。
Chris顾不得伤心。他的脑子开始飞快旋转起来:外面那个人,应该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是有备而来的吗?他的目的是什么呢?Dianna知不知道这一切?她的态度又会是怎样?
无论如何,Chris的底线划在那里:不可以伤害Mat,不可以伤害Pia。其他的东西,他都可以妥协。哪怕是今后要与儿子分离,哪怕Mat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叫他“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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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栗鼠在滚轮上锻炼身体的声音————这让我想起朋友家养的一只仓鼠,每次过去看它在滚轮上没头没脑地猛跑,一圈接一圈地转着“零”,都觉得那是一个隐喻,就像人类跑着年轮。。。
唯有Chris 一样的有情人,才是这个世界还不错的来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