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医生和罗大姐随着最后一批伤病员撤离了。有一段时间,大山里的日子似乎和外界彻底隔绝。他们不知道4月份希特勒自杀,不知道5月份德国投降,不知道7月份的《波茨坦公告》,不知道8月份广岛的原子弹和日本天皇的《终战诏书》,直到9月份,一个货郎带来号外:日本人投降啦!
这个消息不亚于一个重磅炸弹在村子里爆裂。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货郎在吹牛。可是他掏出来报纸,识字的人看了,才惊闻外面变了天。大家欢呼一片,杀鸡摆酒,大肆庆祝。不少人开始收拾家当准备出山归乡,大有一片“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样子。
何耀武捂着胸口,在一阵子隐痛中长叹:“苍天有眼,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大家围着货郎打听道路和城市里的情况,货郎告诉大家,现在日本军队还占领一部分城市,但是都不敢动了,就等着国军一个个去光复城市呢。
“什么时候能回家?”这是不少外来村民的疑问。何耀武和吴先生商量下来,决定他们先和凤珍带着青莲、青竹回武汉。擎坤留下陪着桂香,怕山高水长对孕妇身体不利。他们先和桂香娘家一起住。
阔别四年,满目疮痍的汉口让一行人不胜唏嘘。何家湖地区大部分房屋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到了战争后期,因为轰炸频繁,大量市民出逃,市政几乎停摆。街道上脏乱一片。店铺的存货本来就不多,剩下的也让一些流氓无产者给洗劫一空了。
何家小院因为在巷子深处,居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门上的大锁还完好无损。开锁进门,桂花树扑面而来的清香让归来的游子一阵凌乱,那一瞬间,似乎时间静止了,可以随手在把它拨回几年以前-----何耀武和儿子在自家生意店铺里穿行,青莲擎坤带着黑狗在院子里嬉戏,最小的青竹坐在太奶奶和奶奶身边拿着拨浪鼓,凤珍从厨房里端出来切好的桂花凉糕......
青莲和青竹马上帮助凤珍开始打扫卫生,掸去经年的尘土,把玻璃窗上贴着的米字纸条撕下来。吴先生暂时客居何家,准备在附近找个店铺,再坐堂行医。
何耀武在巷子里走了走,和街坊邻居打招呼。几年未见,物是人非,有的老街坊拉着何耀武的手就忍不住泪流满面。有一些何家的房子住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人了,估计房租是收不上来的。何耀武看着那些一脸茫然瞪着他的老老少少,也不忍心赶他们走,就摇摇头算了。街上还是有日本人,军人不多了。有的日本侨民和浪人,在众人的谩骂中仓促出逃。听说也有走不了的日本女人就留下来,开个小铺子,嫁了当地人,住了下来。饱经磨难的中国百姓对她们还算宽容。
走了很远,何耀武才以高价买到了一点点粮食。日伪政府的货币行将淘汰,日日贬值。如今还是黄金白银管用。
当他拎着一小袋粮食回家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家里的大门敞着,里面居然传来叫骂和哭闹声。何耀武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一看,差点晕过去。那垂手站在院子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失散了多年的儿子何保城。
只见他头发乱糟糟的,满脸胡茬子,身上一件脏兮兮打着补丁的长衫。再仔细看,他一脸的畏缩和愧疚,看到自己的父亲,叫了一声“爸爸”,就跪了下来。
他这么一跪,就露出来身后的人。何耀武在自己的泪光中看到一个瘦巴巴的女子站在一旁,牵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子。
青莲和青竹扶着涕泪交流的吴凤珍站在屋前发抖。她看见公公回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控诉道:“这个砍头的,剁刀的......一走了之,婊子养的......回来还拖着贱货。我豁出命来伺候老的拉扯小的,你倒是逍遥风流了几年啊......这种事都干得出来,扎心嘞......”
何耀武明白了怎么回事,上去劈手就给了儿子一巴掌。一时间小院子里哭声再起,数那个脏兮兮的小男伢哭得最响。
“你......死到哪里去了?”何耀武话音一落,就胸口剧痛,正赶上进门的吴先生看到,赶紧扶住了摇摇晃晃的他。
大家扶着何耀武进到屋里,在霉味浓重的房间躺下。吴先生立刻从包袱里拿出来小药瓶,倒出来几粒黑乎乎的药丸让他含住。半晌,何耀武才缓了过来,长舒一口气:“作孽啊......”
何保城又在床头跪下了,告诉父亲他这两年的遭遇:上次出门送好军饷,打道回府的路上遭遇日军。他和几个卫兵弃车而逃,保住了小命。后来没有办法回武汉,就在遥远的乡下住了下来。幸亏老乡收留,不然一无长处的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都不知如何混饭吃。结果......就成了亲,生了娃。前几个月乡里让日军毁了,大家逃难出来,逃到武汉,却发现日本人投降了,于是就回家了......
“我真的是尽了最大的力气啊。”何保城不加这一句还好,加了这句,让何耀武皱起了眉头,吴凤珍又跳起来要骂他。
“青莲,扶你姆妈去休息。”何耀武说。
等房里就父子二人的时候,何耀武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何保城茫然地看着父亲。还能怎么办啊?那个乡下媳妇和孩子已经有了啊,不能把他们赶回去啊。
“唉,我先找间房给你......你们住下。虽说大户人家三妻四妾的不少见,可是咱们......凤珍这些年很不容易的。你要让她缓缓。作孽啊......”
中午的时候,凤珍摔摔打打地做了饭,大家坐下来吃。青莲给爷爷端了一碗,在院子里看到那个乡下女人和孩子光着眼睛看她,觉得可怜,就给他们也盛了些食物。青竹怯怯地送了过去。凤珍看了,把手里的菜刀狠狠地拍在案板上,倒也没多说。她能说什么呢?自己的男人早就在七八年以前不是自己的男人了。她恨他,更恨自己命苦。多少次,她梦见何保城忽然跑回家,让她泪湿前襟。没想到他终于回来,却还带着两只可怜巴巴的东西瑟缩在院子里。
那个女人个头小小的,瘦得皮包骨头,头发凌乱,衣着寒酸。那个小男孩蜡黄的头发和皮肤,一脸受惊的小野兽的恐惧表情。
何保城从进门到现在,也没有对她们母子二人有什么呵护关怀。他忙着担待父亲的责骂,生怕家里不给他一口饭菜吃。
吃过中饭,何保城领着小老婆和新儿子去了巷子头的一间小屋。青莲和青竹帮着他们安顿下来后,也默不作声地回去了。路上青竹拉拉大姐的衣角,问:“姆妈咒他们出门被车撞死。大姐,男人真的是靠不住吗?”
青莲说不出话来。她父亲从来都是靠不住的形象。可是青莲的生命里还有其他靠得住的男人啊:爷爷、舅爹爹、费先生、夏指导员,还有开淼...... 甚至她觉得比尔都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可是,除了爷爷,那些靠得住的男人最终还是离她而去了。女人啊,真的只能靠自己。
她看看瘦弱懵懂的青竹,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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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宝城娶了别的人意料之中,娶了这么可怜的乡下女人比较意外
这何保城活的没头没脑,是踩着西瓜皮滑到哪儿是哪儿的人? 不过这可能正是他在烽火年代存活下来的人生诀窍:))
加油可可!
哇,真好,独占大沙发,好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