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大家都睡了,青莲和爷爷坐在大桌子前,默默地看着那个精美的大盒子。何耀武点了点头,青莲就小心地拉开了淡绿色丝带的一头。
盒子里是一套美丽的少女装扮:淡绿色丝质连衣裙,带着大大的白色翻领和精致的细窄蕾丝花边,白色长筒袜和一双光亮的漆皮丁字带皮鞋。最让青莲爱不释手的是一个淡绿色镶着小珍珠的缎子发带。
青莲在昏暗的灯光里不由得张开了嘴巴,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就算是以前家境好的时候,她也没有收到过这么奢华的礼物。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爷爷打麻将手气好,回家的时候带了一个金镯子给青莲。那是个开口环状的软金镯子,算不得精美,但是应该还是很值钱的。何耀武把镯子套在睡着了的青莲手上。看到镯子太大,青莲手腕细弱,于是把镯子套在了她的胳膊上,再捏了一下希望固定。结果夹到了青莲胳膊上的嫩肉,痛得她大哭一场。
那金镯子早就被典当掉了,换来大家吃不了几顿的糙米。
“青莲,你要记住,我们家境中落,都是日本人搞的。还有好多人丢了性命啊。不能因为自己吃到一点点甜头,就忘了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要是那样的话,早晚要吃霉运的。”何耀武想“警告”孙女,可是也不知道怎么说才是。
“爷爷,我知道。我不会做汉奸。我们中国人不能一直当亡国奴。费先生说了,保护好自己,也是一种抗争。”
何耀武点了点头:“对。听先生的话。唉......不行还是回乡下吧。”
青莲本是想回乡下的。她想念开淼,想念无忧无虑地在田野山间的行走。可是她现在要和费先生一起执行任务,她要参加抗日,她不能走。
表演的日子说到就到了。一大早青莲换好了衣服,站在衣橱镜子前端详自己。衣服稍微有点肥了,应该是自己太瘦了的原因。淡绿色把青莲白皙的肤色衬得更娇嫩,她偷偷用了一点点舅爹爹给的胭脂,掩盖了一下营养不良的苍白。镜子中的女孩,真的像是刚刚露出尖尖角的小荷。只可惜太瘦弱,太紧张了,没有这个年龄的女孩应该有的水灵。
费先生来接青莲,一进门,也把大家给镇住了。他今天穿了深灰色毛料西装,墨绿色条纹领带,领口袖口都是浆挺的白色,胸前口袋是和领带同色的手帕一角。古铜色的领带钉和袖扣显得低调却古雅精致。
青莲忽然想起来爸爸穿着制服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那一天。似乎快两年了吧?他现在何处呢?他所在的地方有没有日本人?他是抗争了,还是臣服了?
“青莲,咱们走吧?麻木在外面等着。”费先生温柔的声调让青莲安心许多。
青莲和费先生坐上了被武汉人成为“麻木”的人力车,在街坊邻居的各色目光里,奔向了自己的“任务”。在上车下车的时候,费先生都十分绅士地扶着青莲的手,还帮她拎着二胡。青莲还从来没有在成年男性身上感知过这种儒雅温柔呢。
她坐在车里,不由得想:费先生的家庭是什么样的?据说他是留洋回来的,那么家境应该不错吧?为何做了一个学堂先生呢?
青莲不知道的是,费克文费先生,早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就加入了国民党。虽然有一些特工训练,但是并不很专业。他如一枚“闲子”,不到需要的时候,就原地待命。现在机会来了,他被唤醒,义无反顾地披上了隐形盔甲,投入战斗。从今往后,他不再是个进步青年教师,他也不会参与任何三青团的活动了。他要专心当汉奸。
“青莲,我考考你:说一说中村家的几个人。”费先生说。
青莲小声回答:“中村直信,武汉城市治理委员会会长;夫人是中村智子;女儿是中村千夏。对吧?”
“对,一百分。你别紧张,放松有礼貌就好。今天就是表演,后天去做客我也陪着你。”
“嗯。记住了。”青莲点了点头。
“其实中村直信本身是个学者和杰出的城市规划师。在日本做过好多重要的古城修复和规划项目,的确是人才。武汉三镇,一衣带水,是多么有挑战性又多么有诱惑性的项目啊。”费先生半仰着头,目光深远地说。
“费先生,那你的任务是不是要参加武汉的重建?”青莲压低了嗓子问。
费先生转过头来,看着青莲天真又严肃的脸,不禁笑了:“你真的是蛮扎实(厉害)。今天的任务还不是这个。也许是长远目标吧。保密呦!”
看着费先生温暖的笑意,青莲也笑了。她大大的黑眼睛下面出现一条漂亮的卧蝉,让她显得有一种很特别的亲和力。费克文看了不禁心疼:这个孩子要是生在和平时代该多好啊!
樱花节庆典搞得很热闹,而且不同地区同时上演。在日本洋行工作的何耀武也得了半天假,说是鼓励员工走上街头一起庆祝。何耀武只是窝在家里闷头抽他的烟斗。最近一段日子,国民党和美国空军开始合作,对武汉周边的军事设施,例如弹药库和机场、兵工厂进行轰炸。空气里永远是焦土和火药的味道。据说武汉周边的天空还出现了很多次空中激战,双方都有战机被击落的传闻。他担心儿子何保城的安危。可是又能怎么办?
母亲的病似乎是一日比一日严重了。吴先生不在,看大夫也没以前方便。媳妇吴凤珍从一个柔弱女子,变成挑起半个家庭重担的人。她去打工,去抢米,回家还要照顾老小,真的是难为她了。以前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现在和外边的强悍女子一样会大声叫唤,还会发脾气了。武汉的女人厉害起来,是打个喷嚏都会跟一句骂人的狠话,听起来就是“啊~嚏!个砍头滴、剁刀滴...... 作孽啊!”唉,都是一种发泄吧。
青莲和费先生来到表演剧场,门口已经很多人了。观众都是盛装出席,有日本人,但是更多的是中国人。日本男人要么一身戎装,要么西装革履,而女人多数都是漂亮的和服。中国男人则是有的穿西装,有的穿马褂长衫,女人有的穿洋装,有的穿旗袍。
“费桑!”中村千夏从门口跑出来招呼他们。
青莲看到她今天居然没有穿和服,而是雪白的丝绸衬衣配上墨绿色的毛料马甲和马裤长靴,头发也盘在脑后,显得十分干练。她走过来夸青莲漂亮,眼角却时常扫到费克文身上去。
“青莲跟我去后台吧。费桑,我给你留了位子,在前排,有你的名字。等下见。”她说着接过费克文手里的二胡,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伸给青莲拉住,对费克文浅浅鞠了一躬,和青莲一起从人群里挤了进去。
费克文抿了一下嘴,低头皱了皱眉,然后深吸一口气,扶了一把眼镜,向剧场走去。
中村千夏拉着青莲的手,时不时侧过头来对她一笑。青莲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了这个大姐姐。她自己是家里的大姐,从来没有被一个大姐姐大哥哥呵护的感觉。她要不是日本人该多好!青莲不由得想。
“青莲,你在化妆室等着,一会儿有人来叫你上台,别紧张喔,你很棒。”
“谢谢中村小姐。”青莲鞠了一躬。
“叫我千夏姐姐就好。等表演完了,我和费桑来这里接你。不要走开。”说罢,她冲青莲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青莲把二胡拿出来,轻轻地调弦,然后抱着二胡坐在那里,倾听舞台上的动静。这个剧场她来过,以前看过电影的。可惜今天的表演家里人都看不见。青莲没想到的是,轮到她上台前,从幕布侧面的空隙里,她看到了台下观众里一张熟悉的面孔:舅爹爹钱光庭。她立刻感到安心和雀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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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你知道我为啥重读这一章的了。
我以前哪里有“变相回忆录”啦!你们都没有调查研究就瞎说LOL
都是高妹起的头儿。
完了,这费老师被中村千夏给缠上了,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个硬骨头的男人,还是一位男款的“张爱玲”?
占座占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