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Chris的偶遇，在Pia脑海里挥之不去。短短的时间里，他以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在Pia的生活里跑了个龙套。还没等Pia看明白，人就下场不见了。Pia问自己：期待下一幕吗？

        等周一Pia去上班，Dusty跑进来说拜托Pia在午休的时候帮他把车开到Chris家，他这里不能停。于是Dusty开着修好了的Chris的老爷车，Pia开着自己的车跟在后面。再次来到他家门口，Pia在脑子里回放了Chris整装待发的样子，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心想：真的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

        回墓地的路上，Dusty忽然说：“Chris这孩子不错喔。属于有飞行天赋的人，再过两年就可以当机长了。”

        他见Pia只是“哦”了一声，又说：“这孩子不错。”然后察言观色地看着Pia。“不过他运气不好，二十出头刚工作就碰上了他前妻，稀里糊涂就结婚了。太年轻没阅历啊。其实他很老实的，他前妻太厉害，比他还大两岁。”

        Pia其实很想Dusty再多说几句，可是他仰天长啸一声道：“我那时候也才二十三岁啊。和Chris当年结婚的年纪差不多。唉，我没福气把她娶回家。但是，能碰到她，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

        “你是说？你在上海碰到......”Pia小心地问。

        “对啊，在上海。她很美，但是她不会说话，小时候生病，听力受损，只能听见一点的。不过她会弹琴。那种中国琴，很好听。那种，叫什么来着？”Dusty说着就用双手在空中比划。

        Pia琢磨了半天，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古筝。箏。”

        “对了，就是筝！我好多年都想不起来这个字。你会弹吗？”

        “我不会。”Pia笑了，心想不是每个中国女孩子都会弹古筝啊。

        “对呀，中国孩子都学钢琴和小提琴了。”Dusty笑了。

        “我可是啥也不会。我爸妈不怎么压我。还好。不过我姥姥会拉二胡，我倒是想学呢。”

        “二～～胡？”Dusty学着说，侧过身来看着Pia：“以后让我看看是个啥玩意儿吧？我对中国的一切都很好奇。”

        “好啊，我最近在记录姥姥的故事，也了解一下那些我错过的历史。发现自己在课堂上好像都没学到似的。”

        “你姥姥听起来是个有趣的人。对了，那个小粽子是你姥姥做的对吧？”

        “对呀。”

        “你要不要看看我的那个被压扁了的？”Dusty问。

        Pia正好在Dusty的宿舍门口停下，说：“好啊，我还有一点时间，你拿给我看看？”

         他们下了车，一起进到小房子里。Dusty打开窗帘，满屋子的杂乱无章冲入Pia眼帘。到处都是东西啊：书、工具、原材料、盘碗...... 

        “有点乱，对不起。等一下。”Dusty说着就消失在里面的房间，过了一会儿，手里捧着那个被压扁了的纸粽子回来了。

        Pia接了过来，看到那小粽子被压得扁平，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上面的彩线已经松了，像是一个人杂乱地套了一件五彩衣服。里面的纸露出来，看起来已经泛黄。粽子下面吊着一个小巧的银质花朵，倒是很精致。

        “我姥姥说，有时候这纸上有字的。”Pia说。

        “啊？真的？”Dusty看起来很吃惊又有点不知所措。“难道收到粽子的人应该把它拆开的吗？”

        “我姥姥也说不是每个都有字的。”

        “这个，你姥姥不是一个可信的女士啊！”Dusty佯装生气道。

        Pia笑了，问：“你要拆开吗？”

        Dusty把小粽子拿回去，放在手心里看了又看，犹豫不决。“唉，很想知道她写了什么。但是知道了又能怎样？”

        看着面前这个年近八十的老人暗自神伤，Pia不知道该说什么。

        “拆开以后能复原吗？要不，我再想想。谢谢你，Pia。”

        Pia告别了Dusty，回去上班，心里五味杂陈。Dusty这样的人，似乎有好多故事，没人问的话，就随风消散了。那些故事，也许是每个人眼里的历史，会打上每个人特殊的印记，但是起码是真实的。

        那天回到家里，Pia问姥姥：“要是把压扁了的粽子拆开，还能复原吗？”

        姥姥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Pia：“你的压扁了？我再教你做一个不就行了？”

        “不是我的。是我的同事的。就是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儿Dusty的。他年轻时在上海，一个女孩子送给他的。”

        “那他是想看里面的字？其实如果彩线没断，应该是可以复原的。”

        Pia知道曾经是外科医生的姥姥有一双神奇的巧手。她开心地说：“那我告诉他，也许姥姥可以帮忙呢。”

        “但是那些字会是他的秘密呀。”

        Pia点了点头，又忽然说：“反正他看不懂中文，一定要来问我的。嘿嘿，我就喜欢八卦。”

        “你这个丫头啊...... ”

        第二天，Pia把姥姥的话转告给Dusty。他垂眼看着地面，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说：“还是不拆了。她当年送给我，如果在里面写了字，也知道我看不懂。”

        “那你不想把小粽子复原吗？我姥姥的手可巧呢。”Pia怂恿他。

        Dusty看了她一眼说：“你是不是就是想看里面的字啊？好奇心太大可是很危险喔。害死猫喔。”

        Pia要脸红了。但没想到，Dusty说：“算了，你拿去拆开吧。如果能复原，真的也不错。”

        没想到Dusty这么痛快就答应了。Pia在心里暗自欢呼。可是她马上又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太八卦，而且是八卦一个老爷爷。

        Dusty倒是个干脆的人。他跑回宿舍，把小粽子拿给了Pia，有点依依不舍地说：“小心一点啊。”

        Pia跑到小厨房，拿了一个干净的咖啡纸杯，吧小粽子放进去，再盖上盖子，说：“这样可以吗？保证贵重物品的安全。”

        回到家，姥姥也来了兴致。祖孙二人连晚饭都没吃，就在大书桌上把小粽子倒了出来。

        “哟，还是上好的丝线呢。你看看，这么多年来，颜色和光泽都还很鲜亮。可见是不错的人家出来的东西。”

        姥姥告诉Pia：“去拿一副薄的橡胶手套给我。我的手老了，有糙皮，不想把丝线给刮毛了。”

        于是，姥姥戴上手套，拿了一根绣花针，用针尾小心地把丝线挑开。不一会儿，一条条五颜六色的丝线就并排放在旁边的白纸上。等到最后一根丝线被拆下来的时候，Pia看着裸露出来的泛黄的、有点扭曲的纸粽子，有些百感交集。这抽丝剥茧，到最后，竟然要见证几十年前的一刻。那个温润如玉的江南女子，一个百般柔情于无声处的哑女，会在里面写了什么呢？

        “姥姥，你觉得里面的字会是什么？”Pia问。

        “我不了解写字的人啊。你知道些什么吗？”

        Pia给姥姥大概讲了一下。姥姥若有所思地说：“会弹古筝啊......那她会不会写李商隐的《锦瑟》？一弦一柱思华年......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Pia并不是很懂，她等不及了，于是催促姥姥说：“拆吧？”

        姥姥推了一把老花镜，小心地把纸粽子打开展平。几个极为秀丽的毛笔小楷印入眼帘：

        我等你。

        碧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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