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认识Liz以后,就经常会在小区碰见她。有时候晚饭后天气还没暗,她会发短信叫我出去陪她散步。我们能一起走上四十几分钟。我们对于要不要在独立日之前再一次装饰那棵树展开了辩论。结果Liz赢了。于是我帮着她在毕业季在那棵树上挂满了黑色和橘色的装饰品。
我也开始和Liz分享我做的菜。说实话,做两个人的美食,比做一个人的要容易。有人和我分享,也比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吃要快活很多。Liz也喜欢听我唱歌,她总是鼓励我:“大声一点,放开了唱。”
六月底,我们把挂了还不到两个月的饰品从树上拆下来,换上了红、百、蓝三色的庆祝美国独立日的小挂件。Liz怂恿我在树下唱国歌,她可以发个帖子。我坚决反对。到了最后,还是Liz赢了。但是我没有露脸,只是在背景里唱了一段。Liz第二天兴冲冲地对我说:“有十八个人点赞呢!帕瓦罗蒂,你要红了。” 我有点哭笑不得。
这段日子过得很轻松。工作上也挺顺利,我很喜欢自己藏在后面的小工作区。有时候上班偷偷戴着耳机听歌也不会很有罪恶感。Sydney对工作越来越驾轻就熟,人也放松了一些,开始在午餐时间走出样品室和我一起吃饭聊天。不过我们聊得不算深入,只是闲扯,例如流行的音乐啊,她养的猫咪之类的。她说自己的设计证书课快结束了。要是顺利的话,也许下半年可以找一份初级设计师的工作。
“你不想留下吗?看看有没有设计师的空缺?”我问。毕竟我们这件设计公司还是很出名的。
Sydney咬着勺子,若有所思道:“我其实不太喜欢这间公司的气氛和文化。觉得,觉得,哎,说不出来。反正设计师之间不是特别友善。几个资深设计师好像还是死对头的样子。”她看了我一眼,压低嗓音说:“我也不喜欢Pako。”
我没接她的话,点了点头。
那次谈话后不久,公司里一个资深设计师就把Sydney给气哭了。那天一大早,我刚刚在工位上坐下来,离正式上班时间还差半个小时。我们公司的资深设计师Catherine就从样品室里怒气冲冲地跑出来,手里抓着一块蓝色的纺织样品叫道:“说过多少次了,这种合成纤维的不能和纯棉的混在一起!我哪里有时间一个一个筐子去翻去核对?!”她说着就疯狂乱转,然后看见我,就把样品朝我扔了过来,叫道:“垃圾桶呢?扔了它!”
我一把接住样品,还没等我反应过来。Catherine又喊了起来:“那丫头人呢?她叫什么来着?她这是失职!”
“她应该就快到了,还不到九点呢。你消消气。”我告诉她。
“我可是不敢跟客户说‘消消气’。都是大爷!”她甩了我一句就剁着高跟鞋走了。
我在心里祈祷不要让进门的Sydney遇到这个发神经的女魔头。她是有本事拉客户,但是其实设计水平很一般,脾气还这么臭。
这时Sydney哼着歌进来了。她看到我攥着一片样品,脸色不好看,于是摘掉耳机,瞪着眼睛问:“帕瓦罗蒂,你怎么啦?这个样品有什么问题?”
“喔,Catherine让我扔了,我还没来得及。”
她眨了眨眼睛,转身走进样品室,还在门口就低声惊叫了起来:“天!”
我跑过去一看,靠着三面墙的纺织品样品抽屉筐被拉出来很多,不少样品垂挂在筐边。中间的工作台上还堆了很多,地上也有几小堆。Sydney每天下班之前都会好好收拾一番的。估计这样好像刚刚被打劫过的残局应该是女魔头搞出来的。
“唉,我今天不是很忙,等下帮你收拾。”我试着安慰Sydney。
我话音未落,女魔头又剁着鞋跟跑了过来。
“不可以把混纺的和纯棉的混在一起,这点常识你没有吗?!”
“对不起。我........应该是有人自己放回去,而不是放进回收筐让我放。我以后小心。”
“我不管是谁放的。在你负责的地方出现混乱,你就要负责。这是我今天需要的样品,马上要,你动作快一点!”
她说着把手里的一张纸拍在工作台上。
Sydney说:“好。”
已经出了门的Catherine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我听出来她没说的下半句,一定是“别让我再抓住你的错误”。
“Sydney。”她小声回答,但是女魔头已经不见了。我看见她两滴眼泪掉了下来。心想:果真还是个小孩子。
那天上午我有空就在样品室帮着打扫战场。下午我比较忙,一眨眼就到了下班时间,我推门看到Sydney还在工作,问:“还没搞好吗?”
“我今天加个班,把所有的抽屉都清理一遍。希望不再有误放的样品了。”
“嗨呀,你真是傻呀。咱们这种样品放错几个有什么了不起的。今天她就是想发脾气,你撞在枪口上,比较倒霉而已。不需要折腾啦。下班吧。”
Sydney看看我,抿了一下嘴说:“我还是整理一下吧。我需要这份工作的推荐信。得忍忍。”
“那,我帮你吧。这么多,你得搞到什么时候?”
“没事。应该三个小时可以完工。你下班吧,明天见。”
我“噢”了一声,说了再见就走了。
外面天色还很亮。街道上人来人往,车声隆隆。到处都是匆匆忙忙的归巢的脚步。卖花的小店打出来半价的招牌,几个专门做午餐的小馆子已经开始打烊了。我向地铁站走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刚才怎么说走就走了呢?留她自己孤军奋战?等到她搞好了,是不是天都黑了?一个女孩子家走夜路会不会不安全?她会不会连晚餐都不吃了呢?
我刷卡进站,可是越想越不安。在我等待的那班列车轰隆而至的一刻,我决定折返公司。虽说我和Sydney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可是我不忍心就这样袖手旁观。我在公司楼下买了两个三明治和两杯番茄浓汤。看到一个花店门口还剩几枝向日葵,心里有点想买下来。可是我觉得自己不会好意思送给她。于是我跑进大门,上楼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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