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
我一直起得很早。每天要把老板当日的行程安排和重要的事项做一个语音汇报。问我为啥不是昨天下班前汇报?因为事情总是瞬息万变,就像昨天我们的团队还连夜奋战,为今天谈判的企划书和谈判策略做最后的准备。而且我的老板真的是高效率的铁人,每天的行程安排得插不进针去。但是他有个特点,就是自己记不太清楚事情的前后顺序,所以一股脑儿都丢给我,包括和他妈妈的午餐或者是和女朋友看展览。幸好他只有一个妈妈和不常出现的女友。
我给尚做私人助理有三年了。当初投简历的时候,我以为是单纯的技术助理。刚开始的时候也的确是这样,没想到慢慢地变成了他的“保姆”。记得我大学毕业开始找工作,收到面试通知的时候,和闺蜜琳琳一起趴在床上,手指滑动iPad,查看这家公司。琳琳一直坚持要看看未来老板的面相。可是公司网站、LinkedIn、Facebook,到处都没有尚的照片。
“知己知彼呀!让我来找,一定挖得出来。” 琳琳越说越来劲儿了。
后来我们找到了几张他参加活动的模糊的照片。但是琳琳已经忍不住惊呼:“太帅啦!贝贝,你觉得能行吗?每天对着他,你会不会走神儿啊?要不干脆拿下他?他没结婚吧?你的竞争对手,我是说各个方面的,会很强劲啊。不过豪门不好嫁的。高富帅都有性格缺陷吧。哪里有完美的人........”
“好啦我的小姑奶奶,你快打住吧!”
“姑奶奶!” 坐在一旁看玩乐高的弟弟小智大声叫起来。
“不是啦,小智,你好好玩。”琳琳见怪不怪地应付了一句。
“我要姑奶奶!”小智坚持着。
“好好,小智。你不是学会招待客人了吗?去给琳琳姐姐倒杯水好吗?”我觉得给小智一点事情做比较好。
“小智有进步呀!”琳琳蹬着眼睛说。“不管他,你打算穿什么去面试?学问可大了,尤其老板是这样的。”
小智捧着一杯水以细碎的步子走过来。水很满,已经撒了一地。琳琳看见赶紧冲上去接过了杯子。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十五岁的小智,这已经是很有进步了。严重自闭的他,不觉得自己有啥问题,苦的都是周围的人。
梳了几下短短的头发,画好一个淡妆,涂上稍微深色的口红,戴上黑框眼镜,我在镜子里看到一副机器人一样有些冰冷但是绝对高效率的形象。三年来我一直是这样的人设,我和尚心照不宣,这样是最佳状况。他对我越来越放心,我也对他越来越放心。但是放心不代表掉以轻心,我比他更需要在这个职位的稳定性。
我开车出门,路上不由得想,自己还是很幸运的。尚的公司不错,虽然不大,可是赢利很好,效率很高,有活力,也有人情味,对员工的精神和物质上都照顾有加。尚也是个好老板,除了生意和技术上是个好师傅之外,他为人很平和,没有老板的架子,有时候甚至有点呆。我对老板是不是帅一点都没要求,但是能每天看到他,谁说不是一种令人愉悦的事情呢?尤其是他放松的时候不经意地抬头一笑。每次都让我觉得幸亏我戴着粗框眼镜,好像是有了一层外壳,可以保护我作为正常的年轻女性难免会有的恍惚瞬间。
进入办公室,我把一些资料放到尚的桌子上,发现他的抽屉拉开,里面一堆糖果。这个人有时候真是古怪,这么大的人了,还对糖果痴迷。他经常嘴里叼着棒棒糖看资料,要么就是抓一把糖放在会议桌上。有时候他经过我的桌子时,会忽然从口袋里抽出来一个巧克力棒,开心地说:“这个是专门留给你哒!” 小智最喜欢我带回家的巧克力棒了。
今天尚来得晚了一点,看到他满头大汗地往浴室跑,我感到了他的一丝紧张。希望今天谈判顺利吧,我在心里祈祷。过了一会儿,他换好衣服,精神抖擞地走到办公室,我的心稍微安稳了一点。我不知为啥会走神儿地想到:他洗发水的味道可是比有些男人的香水味好多了。
谈判激烈但是顺利。几个小时以后,我们团队的几个骨干击掌欢呼。他们出去吃午饭庆功了,尚说不想去。透过玻璃窗,看到他拉开抽屉拨拉糖果,我想他应该是饿了,于是把冰箱里早上买的色拉给他。他接过餐盒,拿了一个巧克力棒递给我说:“跟你换!”
我出去买自己的午餐,顺便打电话问问爸爸家里的情况。几年前我妈妈去世,爸爸不得不提早退休以便照顾弟弟。留他们俩在家,我每天都做好鸡飞狗跳的准备。不过大部分时间小智很乖,就是坐在那里看卡通片。隔三差五的会有一两次他在外面忽然发飙,我爸只有拼命抱着他。有时回到家,我会发现爸爸脸上有淤青的一小块,手背上有划伤或是咬痕。我心里很疼,可是我得出去工作,我现在是唯一的养家的那个人。
我随便在外面喝了一杯汤,快步回到公司。还没到门口,就看到警卫把门拦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必须进去,于是推开那个熟识的警卫,冲进松散的人群,看到我们多年的竞争对手卡尔拿枪指着尚,我顿时感到浑身被寒气包裹。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是在卡尔伸手拍他脸颊的一瞬间,我看到他眼里冒火,攥起了拳头,双脚也开始挪动。怕他妄动,怕他就这样在枪下送命,我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声。
“别动!”尚冲我喊。在他的双眼向我喷射出急切制止的一刻,卡尔把枪指向了我。我呆住了,看到尚脸色苍白。也看到他身后的华仔,他的司机,惊恐万状地瞪大了眼睛,朝我猛摇头,示意我不要动。
华仔小我两岁,是我妈妈以前同事的儿子,也是我介绍来给尚当司机的。他对我很好,对我弟弟和爸爸都好。他是我在公司里唯一一个熟人。他最喜欢提醒我“小心”,可是再小心,也不可能避免今天这个局面。
卡尔哇啦哇啦地叫喊了几句,挥拳打在尚的下巴上。我看到他的头甩向一边,人还是没有动,下巴上忽然涌出血来。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推了我一把。我在华仔和尚惊恐的眼光里扑了过去。
尚猛然搂住了我的腰,然后一个转身把我护在身后。我感到天旋地转,但是在我们一起倒地之前,很明白地感到他伸手护住了我的后脑勺。我的眼镜摔飞了,尚慢慢回头,转身,看到卡尔拿枪指着自己的脑袋。
卡尔哭了。他嘴角牵动出一丝苦笑,看着尚说:“你赢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那么完美,有意思吗?哈哈哈,我不想看了。你自己表演吧,一个完美的混蛋!”
尚缓慢地站了起来。我抓着他的手臂,也跟着站起来。
“卡尔,别犯傻。我爸当年就是这样死的。对他的家人太不公平!况且他永远也想不到,没了他,公司也没倒。孤儿寡母都能把公司撑下去,他真的不是没有活路的。卡尔,你先把枪放下,咱们可以好好谈谈。想想你的家人。”
尚声音很低,说得很慢,我感到他肌肉绷紧,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父亲也是这样死的?我在心里试着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那天下午,我看到小智扑在午睡的妈妈身上大叫:“起来起来!小智要吃饭!饿!” 她是那样死的,以那种我永远不忍回望,永远不要再提的方式。尚,难道你也有过那种痛苦时分?
恍惚间,尚拿到了卡尔的枪。我感到他整个人放松下来,但是却有点迷迷糊糊的,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一样。华仔帮我送他上楼,一起给他处理了伤口,换了衣服,应付了警察。然后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说:“我想出去走走。”
“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吧?”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莫名其妙地说: “你怎么用这么深色的口红啊?太老气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加了一句:“噢,不要你陪。我自己去走走,让司机把车开到门口。我马上下去。”
我通知了华仔,然后拿了一件尚的外衣,快速抓起他留在储物柜的药瓶子塞在里面。在停车场我把衣服递给华仔,立刻跑去开自己的车。华仔在身后叫:“贝贝你小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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