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
“卡尔,你别冲动。咱们可以好好谈谈。这是咱俩之间的事情,不要把别人卷进来。” 我尽量压制着内心的慌乱,一字一句地说。
“Fxxx You! 你最好别动,你不听话我就开枪打死她。先让我给你一拳再说。你知道次次打空拳是多难受的滋味吗?别动喔!” 卡尔说着嘴角歪了歪,挥拳就打在了我的下巴上。
估计是因为他还要顾及拿枪的手,所以出拳不算太重,我的头被打得甩向一侧,但是人还是占得很稳。不过他的戒指划破了我的下巴,血开始涌了出来。贝思惊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
我看到卡尔的枪随着贝思移动,指在了她的后背。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搂紧贝思的腰,一个转身,让自己背对卡尔,同时向后对着枪飞起一脚。
以我平时的功力,踢到枪不成问题,但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卡尔把枪指向了自己。我踢了一个空,和贝思一起摔在了地上。
我坐在地上,看到卡尔哭了。他嘴角牵动出一丝苦笑,看着我说:“你赢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那么完美,有意思吗?哈哈哈,我不想看了。你自己表演吧,一个完美的混蛋!”
“卡尔,你冷静!” 我看到他眼神呆滞,喘着粗气,觉得他也许就是一时冲动,并不是马上会要自己的命。我慢慢站起身,贝思也跟着起来了,还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
我看着卡尔灰白的头发,充血的双眼,心里一阵疼痛,耳朵里嗡嗡直响,我握紧了拳头,用尽力气说:“卡尔,别犯傻。我爸当年就是这样死的。对他的家人太不公平!况且他永远也想不到,没了他,公司也没倒。孤儿寡母都能把公司撑下去,他真的不是没有活路的。卡尔,你先把枪放下,咱们可以好好谈谈。想想你的家人。”
卡尔举着枪的手垂下来一些。我向他伸出手:“把枪给我!” 我感到四周鸦雀无声,外面警车的鸣叫越来越近,贝思把我的手臂抓得生疼,下巴上的伤口像是要裂开一样,血顺着脖子流进了我衬衫的领口。嗡嗡嗡嗡,我的头开始一跳一跳地痛。
当卡尔把枪交给我的时候,保安一下子包围住了他。人群一阵欢呼。可是我的心,就像是一个被戳破的马蜂窝一样,十二岁那年的黑色记忆,曾经的恐惧、羞耻和愤怒一下子蜂拥而出,嗡嗡作响,并以最快的速度开始疯狂叮咬我的五脏六腑。我屏住呼吸,害怕把那些马蜂吸到肺里去。没过一会儿我就有点头昏眼花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应付了警察的询问和笔录,不记得贝思是如何帮我处理了下巴上的划伤,甚至还帮我换上了一件干净的体恤衫。我看着丢在地上的白衬衣一片血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自己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心烦气躁。
“我想出去走走。” 我对贝思说。
她脸色惨白,看起来和平时有些不同,唇膏的颜色好像很深。“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吧?” 她柔声问道。
“你怎么用这么深色的口红啊?太老气了。” 我不知道自己干嘛这个时候说起口红的事情。
贝思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的眼睛看。
“噢,不要你陪。我自己去走走,让司机把车开到门口。我马上下去。” 我抓了抓头发,觉得头痛欲裂,丢下贝思自己出了门。不去管下午有什么安排了,我必须出去!我觉得在这个办公室喘不上气来。
我不知道如何应付了人们的指指点点、点头致意和拍肩膀,快步走出大楼,看到我那辆限量版的豪车已经停在门口。我一眼瞥见老杜克,想起来刚才撒了一地的糖果。我走过去,把手机丢给他,“喂,老兄,这个送给你!” 然后转头开车上路。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顺着公路往南开。我越开越快,似乎想把刚才的一幕甩在身后。很快有人按喇叭抗议。我笑了笑,心想:“怎么还没有警察出现呢?看,我是个多么不负责任的司机啊!谁说我完美?我他妈的就是个混账东西。”
想到这儿,我忽然有点开心了。十二岁以前,我是个彻头彻尾完美的孩子。我自己知道,我很骄傲,很得意。十二岁以后,我依旧是别人眼里完美的人,可是我知道那是假的。记得我第一次从那个小杂货店偷东西,那种快感无以复加。好像是我和爸爸的鬼魂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一样。“爸,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呢?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我问了一万遍的问题自然没人能回答。
我成绩优异,考上了斯坦福,每个学期选修至少28个学分,两年半毕业。我是大家眼里的神童,是个完美的年轻人。但是没人知道,我经常紧张得要命,不得不在小卖部和书店下手偷拿东西。我也偷自行车锁,偷车座和车灯。我偷过的最大的东西是一个床垫!那些东西我也不会用,就是随手扔了。但是那种过程,让我得以释放紧张的情绪,维持表面的正常和完美。我没有朋友,没有初恋,所以我拼命读书,希望赶紧离开这个人人羡慕的完美校园。
我在倒光镜里发现了紧随我车后的一辆黑色小车。它似乎跟了有一阵子了。我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痛。下巴上的伤口也开始疼起来。我伸手一摸,创可贴被血浸透了。我加速甩掉了那辆小黑车,猛地一拐,下了高速。
我想去买盒创可贴,于是向一个购物中心开去。在停车场停好车子,我抓起来身边的夹克穿上,发现里面有一个小瓶子。咦,这不是我的抗焦虑药吗?什么时候跑进我的口袋里了?我一直是放在公司浴室储物柜里的。我想起来了,这件外衣应该是贝思让司机放进来的。看来她知道我吃药,也知道我今天或许需要吃上两颗吧。
不过我现在不想吃药。我下了车,准备进去。从旁边车子下来的两个女孩热情地和我打招呼,我没理她们。太阳有点刺眼,我急着进到室内,于是跑了起来,把她们的叫声和笑声丢在了身后。
室内的清凉让我舒了一口气。我快步走到摆放药品的货架,找出来一盒创可贴,撕开纸盒,拿出来一个准备用。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他充满同情地看着我,说:“孩子,我来帮你贴上吧。”
他温暖的目光让我不由自主地交出了手里的创可贴。我自己撕下来下巴上那个旧的,觉得温温的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伤口不小啊,你需要一个纱布来压迫止血。只是创可贴不够。” 他说着找到一盒纱布,马上打开包装,拿出来一块给我用上。
恍惚之间,老人说:“好了,孩子,你拿着这些盒子去付款吧。打开了包装也没问题的。”
我谢过他,拿着东西四处乱逛,在糖果货架前停下了脚步。我伸手抓了一把糖放进口袋,正在犹豫是拿巧克力棒还是谷物棒的时候,又是那个老先生递过来一个购物筐,说:“还是放在筐子里吧。”
接过筐子,我气急败坏地把口袋里的糖果放了进去,对于自己刚才的“失手”十分懊恼,心里那种急迫感越来越强烈。我快步走开,一心想离开那老头儿远远的。接近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大个子推了一车的东西硬是从保安面前冲了出去。显然他并没有付钱,但是保安叫骂了几句,却没有真的追上去。
“哈!比我厉害多了!” 我向保安走过去,问:“你们就让他跑啦?”
“不到九百块,也不算犯罪。现在这样的事情可是不少,警察都不愿意来。我们就是打工的,犯不着卖命。”
“这也太过分啦 !”
“你有意见可以向我们经理说,他马上过来。” 看着他木然的表情,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在他面前晃了晃购物筐,说:“我就这点东西,我出去了啊!”
“先生你不可以这样!我们这里有保安镜头的,你跑不了。你的车子也会被发现。不值得呀!”
嘿,还挺有逻辑!我本来打算跑的,可是忽然觉得没趣了。我丢下购物筐,径直出门去找自己的车。可是我不记得车子在哪里。在太阳底下,我一度觉得头昏脑胀。我急切地按着车钥匙,快步走在一排排车子中间,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哔”的一声,找到了自己的车。
我跳上车,极速开出了停车场,随着道路一直开,不知道要去哪里。忽然,我看到了车行的标志,于是拐了进去。我想喝水,也想用洗手间。我在这个车行买了不少高档车,我是他们的VIP,每次一进门经理就会马上出来接待。我用了洗手间,接过经理递上来的法国气泡水,看到他盯着我染上血迹的体桖衫看,心里一阵不痛快。
“能借给我你的手机用用吗?” 我问经理。
我接过来他的手机,在里面很快找到了贝思,我知道他们为了车子的事情,联络过好多次。我发了个短信给贝思:“请勿打扰。”
“我想试试新车。” 把手机还给经理,我说。
“好啊好啊。这个是我们最新款了。不过比起你的差了太远,不是一个档次。你是不是要买车送人呢?打个电话就好了,不必亲自来呀!” 他眼睛金光四射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我要试开一下可以吗?”
“当然当然!我叫人陪你去,能把驾照给我一下吗?”
我把驾照丢给他。办好手续以后,我随着一个年轻的销售坐进了一辆新车里。
“对了,可不可以趁这个时候帮我洗洗车?” 我问。
“没问题!” 那个年轻人接过我递给他的车钥匙说:“请稍等,我去安排一下。”
等他下车,我发动了车子,一脚油门,窜了出去。倒光镜里看到那孩子在后面追了几步,我开心得大笑起来,刚才失去的糖果已经不再让我难过了。
从车行很快就可以上高速。我飞车穿行,感到自己肌肉紧绷,心跳加速,神清气爽!还是搞个大东西痛快!哈哈哈哈,真TMD完美呀!
不知道开出去多久,高速公路带我远离了城市,进入田野乡间。路旁一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向无尽的远方延伸,煞是好看。我觉得头也不疼了,身子轻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没有电话真好!而且今天真幸运,连个警察都没有。难道车行没有报警吗?或者看到我押在车行的车子价值是这辆车的十几倍,觉得我自己会回去的吧?贝思一定很懂事地等我自己回去。她也许以为我和女孩子出去了呢。每次我发”请勿打扰“,她就真的不找我了。
路上的车越来越少,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不一会儿豆大的雨滴开始打在挡风玻璃上。下雨了?我喜欢下雨天。那大片的菜地在暗淡的背景里更显得金灿灿的,真是完美!
雨越下越大,我放慢了一点车速。忽然在前方看到一个人站在路边,似乎打着搭车的手势。车子开近了一些,我发现那是一个西裔女孩,背着个大背包,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我缓缓地开过去,看到她失望的表情,然后踩了刹车,向后倒,停在了她身旁。按下车窗按钮,她的样子忽然清晰起来:个头中等,肤色黑里透红,一个小背心和牛仔裤紧紧包裹着丰满年轻的身体。她梳着两根俗称“猪尾巴”的麻花辫,很多碎发被雨水淋湿贴在脸上。她哈腰低头从窗口看向我,目光里是欣喜中夹杂的惊讶,但是随即变成了犹豫和退缩。
我看着像坏人吗?小姑娘,你要知道长得丑的不一定都是好人啊,就像长得帅的也不一定都是坏蛋一样。也许,她是想等一个女司机?
“喂,你到底上不上来?去哪儿,我送你!” 我朝着她叫。
她瞪着我的眼睛,瞥了一眼我下巴上的创可贴,摇了摇头。然后她很可笑,掉头向后走去,好像这样可以避免我再去纠缠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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