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凑到了，春天又念叨换马克的事儿，当贵平听说找外汇管理局局长批条能换得多而且平价时，竟没像春天那样立刻认定此路不通，

她说：“别地方的外汇管理局当然说不上话，可是咱市里面的问问你大舅不就完了嘛，虽说你舅今年已经退二线到了政协，不过也没那么快‘人走茶凉’，老关系还是挺硬的，咱这市面上说出杨泽文来还是都得给几分面儿，这么着，明天我就跟你舅说去，让他问问咱这儿的外汇局，看有啥路子没有。”

春天一听眼睛亮了，可不是咋的，光想着自己家是平头小老百姓，竟然忘了还有这能撑腰子的大舅呢！这也都是她妈，从小就在她耳边念叨“咱家比不上别人，咱一没权二没钱，你爸还有病！”搞得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以后必须成为家里的顶梁柱，所以遇事不习惯去思考如何依靠权势。现在经贵平这一提，春天立刻生出了希望，要是大舅能帮她搞到批条，那简直是太完美了！

然而这个事儿还是她们想简单了，泽文倒是真跟外汇局的局长有交情，可是煤城这小地方却不行，跟德国八杆子也打不上关系，所以市里的银行根本没有马克储备，别说马克，就连美金也不是很多，市政府要是有大款项的外汇需求都得到省里去批，就像前些年市领导到西德去考察那都是从省行拿的马克，所以这煤城市局的局长就是愿意批条也没用！春天听了这个消息翻了个白眼，这还真是不愿意成全她，马克咋就这么难换呢！

她大舅紧接着又跟人打听了省里的外汇局，可惜局长是个新人，他一点不认识，最后没办法他只好帮贵平她们找外经委的主任私人借了两千美金拿了过来。贵平一看这两打绿莹莹的票子心直跳，因为大哥说了，这是人家主任前两年被外派出国考察时好容易攒的，跟他关系铁这才肯借出去，一年二年还钱倒是不要紧，只是有一条，还钱时也必须是美金，人民币不行。

拿着这钱贵平心里没底啊，春天出去外边能挣上美金还则罢了，要是挣不上自己可上哪淘腾美元还给人家呀！这中间还隔着大哥，这要还不上那不是让大哥坐蜡嘛。春天倒是没像她妈那么愁，出国的五万块钱都是借的，还差这两千美金？她觉得自己有本事，过去两年一定能挣出来让她妈把这些饥荒都还上。她这时想的却是别的，到底是她大舅心思活泛，找不着马克就换美金呗！然后再到石家庄或是北京的银行用美金换出马克不就行了嘛。虽说这样又倒一手，让银行多挣去了中间差价，可是总归是条出路不是？

过完了年春天拿着贵平给她的存折回了石家庄，这次她不再严守秘密，毕竟出国的事已经基本定下来了，要办护照得有单位的介绍信，所以这事必须跟张经理汇报了。之前春天顾虑张经理一心拉拢自己作心腹，而她现在却要辞职出国，恐怕经理会不高兴，但是到底还是她年轻眼界窄，当她小心翼翼地跟张经理说了这个事情后，

人家不但没有半分不悦，相反的还鼓励她说：“韩小姐不错啊，这步走的对！我老早就说你这样懂外语的人才在我们这汽修厂是浪费了，年轻人嘛，就是应该胆子大一点，到外面去闯一闯！挺好的！需要单位给派出所开介绍信是吧，这样，一会儿我给总公司那边的办公室打个电话，看看小陈在不在，跟她说一下，你就过去拿信吧。”

说到这儿，他又顿了一下，“这个事儿，你跟宋总说了没有？”

“还没呢，我寻思先跟您说一下，然后再到总公司那边找宋总。”

“这样啊，那你还是先跟宋总汇报一下，然后再去开介绍信吧。”张经理放下了拿电话的手，

春天知道，宋总是大老板，全公司上下他一个人说的算，何况自己还是通过他的关系进来的，所以这会儿张经理考虑这一节是正确的，她赶紧答应着。可能是不想让春天觉得自己忽然推脱不想帮忙，张经理又问了问她关于办出国的具体事宜，春天很感激他对自己的关切，便一五一十地把这些日子办的事都说了一遍，

张经理听说春天正在找马克，一拍大腿说：“韩小姐，你怎么忘了，咱厂跟德国人也有点关系啊！咱这儿虽然没有德国来的工程师，可是北京站有啊，前两天他们站长还跟我说，听说我这儿有个会说德语的秘书，让有空带你上北京去跟那个德国人交流交流呢！这样，你跟宋总汇报完了后，就到我这儿来，往北京那边去个电话，先在电话里问问，看这个德国人愿不愿意帮你换点马克。”

春天一听大喜，她没想到张经理这样肯为自己想办法，她连忙表示感谢。从经理室出来后她还暗暗庆幸，到底是碰上了个好领导，之前她还因为那个丽丽的事腹诽过张经理，后来出国的事又担心他不愿放自己走生气摆脸子，其实现在看来世上还是好人多，人家经理这是真把她当个孩子，认真替她着想，并没有去计较那些小来小去的利益，春天检讨自己经历的事少，心胸狭小，以后还是要学学人家张经理，眼光放远些，大些，不要在小事上纠结。

之后春天去找了她大猛哥又一起去见宋总，宋总当年不过一时兴起招了春天进单位，说是备着跟上海那边搞合作时，万一碰上个把德国人，自己这边带着个伶俐清秀的小姑娘当翻译有面子，只不过后来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他又是贵人事忙，就把春天这个人给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听大猛说这女孩子要出国留学去了，想在单位先办个停薪留职。

大猛这么说一是想表达春天舍不得宋总给的这份好工作，现在只是出去充充电，日后学成归来还是想回来给单位效力的，二来当然就是他也希望能给春天留条后路，毕竟出国这种事说不好，万一办不成或是妹妹在那边呆不下去回来还能有个工作兜底，不至于抓瞎。

也是巧他们去见宋总的那天正好赶上他心情好，原来宋总早就找人给他还在念初中的儿子办去英国的事，这天刚接了电话说是签证下来了，那边买房子的事也谈妥了，就等着他老婆带孩子过去办过户手续了，所以这时正在兴头上，听见大猛来说他表妹要去德国留学更来了兴致，不但同意了他们的请求还特意详细问了问春天要去哪儿上学，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之类的，还说日后有机会让他儿子跟春天联系联系也到德国玩玩。

大猛和春天自然满口称好，无比感谢领导照顾，大猛又极力捧了捧宋总一家子，最后皆大欢喜办成了这件事。春天舒了口气，没想到一切都这么顺利，原先她瞧不上的官僚土皇帝们竟在此时个个给她开了绿灯，让她忽然没原则地心生感激，看来还是丘吉尔的那句名言说得对：“没有永恒的朋友或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