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说来有趣，这煤城一把手马书记为自己准备的人生落幕大剧“生生商业中心”还没正式开启大幕就已经陷在各方势力争斗的漩涡中，最妙的是自以为掌控全局的马书记如今也置身局中且并不自知。

所以说人的野心有时可以膨胀得很大很大，宛如站在山巅之上便以为自己可以轻易揽星月入怀，全然忘却双脚还牢牢粘在地上并不能腋下生翅飞入天空。这种摘星探月的志向固然令人敬佩，但是如若太过忘形陶醉，恐怕也会有一脚不慎踏空的危险。

当然敢想敢干的马书记一路改革过来，披荆斩棘已是锻炼了个金刚不坏之体，他想在压轴时更上层楼也算是情有可原，说到底“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只要活着便不知道人生的巅峰顶点在哪里，似马书记这样的一路追求也许正是人生另一种顽强的体现。

说到顽强，这还真是一个稀有的品质，没有强大的意志力是很难做到“顽强”这二字的，像马天生，绍玉，泽文这一代人，他们经历了战乱和变革才脱颖而出，无论功过他们皆是时代的强者，骨头里有坚忍顽强的硬，也有杀伐决断的狠，可以说是动荡的时代造就了他们。

相反像春天和高远这些出生在和平年代的年轻人，他们相比老一辈就要弱了许多，因为他们的世界总的来说是美好的，他们有权力做梦，而现实也从不逼迫他们在生死杀伐中决断，所以他们是温柔的，单纯的，善良的。这是很美的一幅图画，只是有些时候难免经不起倾轧，所以烦恼还是人人都有的。

就像现在高远就远远低估了人性的丑恶和命运的无常，他半年前刚刚经历了父亲的意外自杀，原以为已是经受了人生中最痛苦的考验，一切跌入到了谷底，剩下的应该是他同母亲慢慢舔舐伤口一点点恢复元气，可是没想到父亲的死竟无法终结这个悲伤的故事，反而在半年后惹起了各种闲言碎语，而脏水全都泼向了他可怜的母亲。

首先挑起事情的是高远的奶奶，老太太暮年丧子，哀哀哭了几个月，坐在家里反反复复地思念儿子生前的一切，静极思动，开始疑神疑鬼起来，她越想越觉得儿子死的冤枉，明明病情那阵子控制得不错，怎么就突然跳楼了呢？要说想不开，刚得病那会儿不是更想不开，那时都挺过来了，后面身体也没见差许多，还能照常上班的，凭什么就忽悠一下子从楼上跳下来了！老太太越想越不对，这个事儿没那么简单！

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亲生的都有可能靠不住，那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婆恐怕就更不行了！儿子突然寻短见会不会是媳妇当着他说啥了？是不是她不愿意伺候病人对儿子耍脾气了？又或者是她嫌弃儿子，有了外心了？高老太太了解自己的大儿子，别看平时脾气挺好，可内里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本来得了这个病把他那要强的心都打灭了，要是这时候媳妇再有个什么看不上他，那可真兴能把他逼到绝路上去！

这么一推理，高老太太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事情的真相，儿子自杀，她心里又急又痛又恨，可是一直都是无处使力，这回终于找到头绪了，一定是那个女人！是她变相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儿子死了对她只有好处！摆脱了这个病人她就可以再找别人了！这番自说自话地想象使高老太太在儿子死后最终找到了精神寄托，所有的悲剧都需要一个始作俑者，让人把全部的愤怒和仇恨向他倾泻出来，现在老太太为自己家的不幸找好了理由，她开始全心全意地恨起自己的儿媳妇来。

凑巧这时她在沈阳的小儿子回家来探望他们二老，高老太太早就厌恶老伴儿昏聩糊涂，大儿子刚死那时就跑过去帮着媳妇儿匆匆忙忙地把人送去火葬场化了，也没想着仔细追问一下内里情由，白白放过了那个浪女人，现在小儿子回来了正好，正要跟他商量，让他为他大哥洗刷冤屈！

于是高老太太抓着小儿子把自己这些日子来前前后后的分析全都告诉了他。这高远的叔叔高新民并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他同样在文化系统工作，是沈阳一家杂志社的编辑，初时听了母亲的话，他并没往心里去，母亲毕竟年纪大了，陡然遭遇丧子之痛胡思乱想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只是嘴上安慰了安慰她，并说那些都是没影的事不好胡乱猜疑嫂子的。

高老太太对儿子的态度非常不满，一个老的一个小的竟没一个靠得住的！她越想越气，再想起死了的大儿子更是悲痛难忍，于是边数落老伴和儿子边呜呜哭起来。

新民见母亲急了不好再逆她的意思，只好顺着她的心说：“这样吧，妈，你老也别伤心了，既然你怀疑嫂子有问题，那我明天到她单位找个熟人打听打听，看她平时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的或是常抱怨我哥。说白了咱要怨她也不能空口白牙地说，总得有根有据才行，要不人家怎么能服气呢？你说对吧？”

高老太太一听这话来了精神立刻答应：“对，就是这样！你明天立刻去打听，我就不信她是个清白人儿，平日价一定有事儿！我跟她这些年的婆媳，还不了解她！一贯妖妖叨叨的，年轻的时候你哥就是被她那张脸蛋给迷住了，那时我就说，媳妇长得好未必是福，招蜂引蝶的不安于室！可谁听我的？果不其然如今害死了你哥！”

新民见母亲提些陈年旧事在这里夹杂不清很是无奈，婆媳嘛，本是天敌，这些年虽然她跟嫂子没有什么大矛盾，但是要说很亲近却也不能，现在她一门心思恨上了大嫂，当然是从前心中压着的不满这会都集了起来。所以他不再说什么只等明天问了人再回复她就是了。

新民原以为第二天大概去打听打听，没什么事就回来劝劝母亲让她想开算了，可是哪里想到他这一去问竟然还真问出了事情！大嫂单位的人竟有好几个都告诉他，前阵子就在他哥生病的时候同事间私下有传闻说他嫂子跟局里的一个头头走的近扯不清！

高新民听了这话，白瞪了两眼，懵了。他没想到真让他妈给说着了，大嫂竟然真的是个烂货！这么看来，大哥的死可就不简单了，这他妈的到底是不是自杀都难说了啊！难保不是那奸夫淫妇联手做的好事！

可恨大哥的遗体第二天就给匆匆火化了，自己那时还没来得及赶回来。就是啊，这里要是没什么猫腻，那么着急干什么？既不等儿子，也不等弟弟，可怜高远那孩子跟自己一样连他爸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这还不算，最最可气的是他们还把自己的老父亲推到前头，说是当时丧事都是他做的主，他们倒把一切都推了个干净！

新民越想越气，没这么便宜的事！他大哥不能就这么白白被害死了，以为他老高家真没人吗？高新民回家把事情跟他爸妈说了，然后决定立刻找他嫂子路欣岚来，跟她三头六面对质，看她怎么解释，要是她还做戏不承认，

新民说：“咱就报警，害死了我大哥，让她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