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城的租赁制就这样在政府工作组的领导下搞了起来,泽文那阵子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家里单位都不得消停,天天一堆人跟在他后面追着谈事情,他敷衍走了一拨又一拨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有时候实在累得不行了就躲到人大绍玉的办公室去抽根烟休息一会儿,可是那天他刚进门却看到他们另外两个好兄弟王开山和胡凤瑞正坐在里面跟绍玉说话。
绍玉抬眼看见他进来了,就招手说:“快过来!开山和凤瑞等你半天了!”
泽文明白开山他们来肯定也是找他谈租赁的事儿,如今开山和凤瑞都是下面厂子里的一把手,这搞租赁制就是在他们头上动土,他们两个哪里还坐得住。
他叹了口气找把椅子坐了过去说:“你们两个找我怎么不去我屋,倒跑到绍玉大哥这里来了?”
开山脾气急,先放炮说:“你现在是大忙人,我们登你的门怕排不上队啊!”
泽文一听开山这是怪上自己了,忙笑着说:“这是咋的了,咱哥们有啥话不能说的,开山,我哪儿得罪你了?你见面就给我甩这磕?”
“嘿,你还嫌我给你甩磕了,泽文,我问你,这租赁制这个事儿也折腾有些日子了吧,你明知道这是关系到我和凤瑞大哥的大事儿,你又是那个什么工作组的副组长,你为啥不先跟我俩通个信儿?我先前还跟凤瑞大哥说,就照咱哥们的交情,你杨泽文怎么也不会把我们两个给装进去,可是我们在家左等右等你也不来,没办法,这不,我俩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在绍玉大哥这儿堵你了,你说说,你到底是个啥意思?我和凤瑞大哥这事儿你到底是管不管?”开山开口就是把泽文一顿埋怨,
凤瑞连忙在一旁拍拍他的肩膀说:“开山,你先别忙着抱怨泽文,咱哥几个都多少年了,泽文是啥人咱们还不知道吗,他能成心把咱俩给装进去吗?你先听泽文说说他的想法。”
泽文也笑着拍了拍开山另外一边肩膀说:“听见没有,还是凤瑞大哥沉得住气,开山,你说你也五十多岁的人了,咋就还是改不了你这暴脾气呢?”
“你少给我扯犊子,我就问你,你打算把我们厂和凤瑞大哥他们厂咋办?”
泽文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收了笑认真地告诉他们:“这个事儿我也想了一阵子了,其实凤瑞大哥他们橡胶厂好办,他们跟矿上的关系不大,这几年效益一直不错,说白了这是块肥肉,凤瑞大哥如今是厂里的一把手,租赁这个事儿只要跟他们厂里的其他干部协调好了,我们工作组这边有我照应,在租赁合同上面绝对不会为难厂里,所以到时候凤瑞大哥就踏踏实实地把厂子接下来好好管理就完了,去了上头的管束,日后只会比现在更好,说不定没两年大哥你就能发大财了呢!”
凤瑞听他说得干脆,知道泽文这是给自己打包票吃定心丸,在租赁合同上面不会让厂里做难,他彻底放下心,感激地看着泽文说:“行了,兄弟,有你这句话,哥哥就放心了,我们厂里的事我自己解决,发不发财不敢想,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泽文一笑,说:“是啊!”
然后他转向开山说:“开山老弟,我这两天其实就在发愁你们厂的事儿,矿上是眼瞅着要不行了,你们这矿山机械厂那可是指着矿上吃饭的,说不好听的现在矿务局都是国家养着呢,你们自己还哪里有什么效益,如今市里搞这个租赁制,其实就是想把像你们这样的厂甩包袱甩出去,你又是厂里的第一负责人,这个包袱你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可是接了包袱你可怎么办?
我想了这些天也是一筹莫展,现在咱东三省各地的煤矿城市都是一个样,全都面临着能源枯竭,你们厂里生产的那些机器可是能卖给谁去?产品没销路你哪儿来的效益啊!唉,这个事儿难办呐!”
开山听了不语,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个难处,可是如今他也是骑虎难下,要是真把厂子租赁下来他确实是无力支撑的。绍玉这时掏出烟来,给他们每人丢了一根,大家点着了都默默地坐在那里抽起来。
半晌还是泽文开口说:“我是这么想的,市里也清楚开山你们厂的情况,等工作组调研拟合同的时候,我提议让他们加上一条,厂子开山可以接下来,但是要把开山的组织关系调到市里来,工资待遇都按市里同级的来,以后退休也是从市里退,这样一来最起码开山你的待遇都能得到保障了,厂子嘛你就放手去搞,想扭亏为盈不太可能,就看到时候你怎么想办法能多拖一天是一天,让工人们多领几天工资,就是了不起的大事了。
等到撑不住的时候,估计你少不了要挨工人们的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到时候如果真像马书记说的那么好,南方来的方便面厂和啤酒厂能顺利建起来,我再想办法尽量多安排你们厂的工人到那边去上班,解解工人们对你的恨,混过这几年咱们也就该退了,以后的事就看年轻人们的吧,咱们是管不了那么远啦!”
他这番话说得透彻,开山听完叹了口气,点点头说:“行了,哥哥,兄弟刚才冤枉你了,没想到你已经替我想的这么周全了,啥也别说了,兄弟谢谢你,就照你说的办吧。唉,谁能想到,当年赫赫扬扬的矿务局说完就完了呢,咱们煤城以后没了煤矿可怎么办呐!”
他这最后一句话里的悲凉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深深理解,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辈子就是伴着这座煤矿过来的,煤城啊煤城,没了煤矿,这座城便没了灵魂,他们这些人的心也仿佛跟着空了,世界在时间的横轴上义无反顾地向前跑去,而这座小小的城市和城里几十万的居民却被无情地抛在了时代的后面,成了社会进步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