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战国为依托,架空历史,虚构朝代。一切皆为杜撰,请勿较真儿。】
朱熹春在晨曦的掩护下驾着驴车护送熊鲤下了山。
成婴则绕道去山下的 “洗翠园”,找商队老大肖吉美。
肖吉美正光着膀子睡得迷迷糊糊的,见成婴天光还没大亮便心急火燎地找上门来,还以为他把裤子给嫖丢了。然而成婴却衣衫整齐,神色严肃,哪里也没见缺点啥。
肖吉美掩上屋门揉了揉眼屎,皱眉道:“你小子这是遇着事儿了吧。”
成婴刻意掩去熊鲤的身份,只说有个楚国的故人遇到了麻烦,希望肖吉美能带着他们尽快离开黔中。酬劳,到了楚国郢都,多少都不是问题。
肖吉美灌了两口早春清晨的凉风下肚,这会儿分外的清醒。他常年在商路上混,最善于识人辨色。早先成婴投奔他商队时,便觉得这操着一口正经官话的苗人青年能文能武,绝非池中之物。此时见成婴言语中多有遮掩,心中暗道:这所谓的 “故人” 非同小可,只怕是郢都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于是叫醒了温柔乡中的爷儿们,在一片浅黄色的晨辉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凤凰苗寨,逆着沱江而上再拐进沅江,午时之前便回到了他们在黔中借宿的土家小楼。
主人家见他们急着要走,且队伍中多出来了个行动不便的清瘦年轻人,也不多问,默默帮他们把马匹货物备好,把肖吉美一行人一路护送到了雪峰山脚下。
四月初,雪峰山上的皑皑白雪已经开始融化。淙淙的溪水一路相随,石缝里、树梢上随处可见绿意绒绒,让人的脚步和心情都无端地轻快起来。
虽然不如来时路上那样积雪难行,但是山路湿滑,仍需时时小心。
为了不耽误队伍的进度,成婴和朱熹春两人轮流背着熊鲤走。成婴倒还没什么,可是不一会儿朱熹春的脸子就发了青,渐渐落在了后面。
肖吉美暗皱了皱眉,二话没说将熊鲤从朱熹春肩头接了过来,吩咐队里人轮流背他,每里地一换,五里地一歇。成婴刚开始怕公子面子上抹不开,但看他和身下的 “挑夫” 有说有笑的,便放下心来,只和朱熹春远远的跟着。
一行人走到一个地势平缓开阔的小山头,肖吉美一挥手,就地午饭歇息。
大家卸下担子席地而坐,朱熹春给每人分发了一块在黔中置办的栗子面饼。他做事心细,饼子拿油纸包好,吃起来非但不干而且润润的,十分可口。朱熹春见大家吃得狼吞虎咽,乐呵呵的去上游寻些干净的雪水来喝。成婴不敢走远,好像只猎犬似的警惕地坐在一块大石上,居高临下地观望着众人。
有人水足饭饱,掏出一只竹笛来。温暖圆润的江南小调从笛孔中飞出,悠悠扬扬地洒满了山林,叫听者平添了一分淡淡的乡愁。
熊鲤一人坐在片浅黄色的草甸子上,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一片温柔祥和。他虽然清瘦却挺拔明媚的身姿仿佛一卷名画,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公子可是想起了家乡事?” 一个粗眉细眼阔鼻头的瘦子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搭讪道。
熊鲤有些意外,看清了是谁之后,微微点了点头:“是啊,五哥,出门久了,有些事不拿出来晒晒日头就怕要记不得了。”
叫做 “五哥” 的瘦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显然并不能领会公子哥儿们的伤春悲秋。他从怀里掏出个略显油腻的小包来递给熊鲤献媚道:“给,黔中 “聚贤楼” 的猪油葱饼。栗子面那些粗粮恐怕你吃不惯吧。”
熊鲤出于礼貌接了过来,脸上却不易觉察的阴了阴 —— 这瘦子有意无意的在他手心里挠了一把,用的力度刚刚好,既不会弄疼了他,又绝不会让他误会这是个意外。他心里一把无名业火 “腾” 的窜了上来:“他娘的,一块猪油饼子就想入非非了,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不给你点厉害看,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他脸上神色自若,满面春风地笑道:“五哥有心了。还是五哥知道疼人。”
那瘦子见他如此风流姿态,以为得了手了,犹如喝了蜜一般,又赖着坐了片刻才走。
五哥前脚刚走,成婴就跟了上来,盯着他的背影警惕地问:“公子,这人何事?他平日里惯做些瞒上欺下的勾搭,你不用费事理他。”
熊鲤冷笑一声:“无妨。有人作死,便送他一程。”
成婴一愣,一时难以分辨熊鲤话里有几分真假。
抬眼望去,只见他一袭白衣如同只雪鹞落脚在草甸之上,既泰然自若,又杀机暗藏。熊鲤的心事,他向来是看不透的。只是这次从凤凰城出来,公子的话少了,很多时候是自己独坐,说出来的又让他觉得真真假假,难以适从。
当晚,肖吉美找了片避风的山坡落脚。朱熹春跟着肖吉美寻了些松软的落叶做成垫子给众人铺上,垫子带着股山林的清香,倒也出乎意料的舒爽惬意。
累了一天的众人各自歇去。熊鲤在一颗高大的水杉树下和衣躺下,成婴不放心他,抱着行礼也跟了过去。怕他着凉,又脱下自己身上的短袄披在他肩头。这次重逢,成婴多少有点患得患失。三年前的分离和熊鲤遭受的苦难让他深深的自责,总有一种难以化解的焦虑,视线时时刻刻都胶着在熊鲤的身上,仿佛只要有片刻的脱离熊鲤便会凭空消失不见似的。这会儿见公子呼吸平稳,睡姿安然,这才放心的合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山风吹得成婴脸上生凉,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摸熊鲤的背脊,谁知却落了个空。
成婴一惊,睁眼坐了起来。只见月华之下,熊鲤的 “铺位” 上空无一人,就连自己的那件短袄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草甸上尚有余温。“也许是去解手去了,” 成婴自我安慰道。
等了片刻,熊鲤迟迟未归,成婴的一颗心又七上八下起来。
他顺着条石头小径往下行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来到一个小小的峭壁边上。这里草木茂密,旁边水声潺潺的小瀑布在月色下犹如一条镶珠嵌玉的白链,是朱熹春白天寻水时发现的一个再理想不过的 “露天观景茅厕”。
方一走近,便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又过了片刻,话声停住了,传来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成婴刚想回避,却闻 “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跌落了山涧。
一人慢慢走近成婴的藏身之处,沉声道:“出来吧。”
成婴抬头,只见一位身披短袄,内着中衣的公子站在面前。他一头青丝垂落在身后,在月光下隐隐泛着蓝灰色的光泽,标致清瘦的面容上透着几分疲惫。
“公子,” 成婴有些犹豫地站了出来,“何人同你争执?可有麻烦?”
熊鲤莞尔,累了似的一手搭在成婴的肩上,“你扶我坐下,站了许久,脚下这会儿好像踩了团棉花,快虚脱了......”
成婴连忙找了块干净的大石,扶着熊鲤坐下。
熊鲤喘了会儿气,一言难尽地望向成婴道:“麻烦,我已经处理掉了。只是......,这商队,我们怕是呆不下去了。从这里下山的路,你可有数吗?”
成婴已经在心里琢磨出来了前因后果。想来是 “五爷” 不知天高地厚招惹到了公子的头上,只怕早已随着方才那声闷响从悬崖上摔了下去,此时已经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了。
他一旦想明白了,马上就有了算计。既然和商队结下了梁子,一定要尽早离开,所幸此时雪峰山的行程已经过了大半,从这里下到山脚的山路并不难走,连夜赶路,不出差错的话,天亮时应该就能到达山脚下的小镇安华。
成婴让熊鲤在瀑布边等着,自己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商队歇息的山坡,叫醒了朱熹春,又从领队肖吉美身边偷偷的拿了些盘缠 —— 他身上有从胡映球那儿拿走的一些个金币,可是从这里到郢都千里迢迢,多些钱财防身总是没错的。
肖吉美翻了个身,望着夜色中成婴朱熹春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道:终于还是走了,咱们后会有期吧。
成婴在雪峰山脚下的安华镇置办了些干粮和换洗衣物,租了辆马车,和熊鲤、朱熹春三人马不停蹄地赶了五天的路,北上来到了繁华的滨江城市岳州。从岳州弃车改舟,沿着大江顺流而下又走了六天的水路,终于在近半个月之后来到了鬬班驻扎在江北的楚国水师大营。
正在基地和副将费城验收新到的一批中翼的水师统领鬬班听说王子熊鲤到了,既吃惊又将信将疑。自从越国战乱分裂,他一直在借助江南的情报网打探质子熊鲤的消息,三年中也曾得到过几次消息,可惜最后都是无功而返。如今 “熊鲤” 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叫他如何不疑?
鬬班来到帐外,远远的便看见一个高瘦的年轻人,英挺的面目和青年时代的楚王熊瑜如出一辙。顿时老泪纵横,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跪下:“殿下!老臣无用,让殿下受苦了。”
熊鲤微微一笑,扶起鬬班道:“久违不见,依智别来无恙么?”
两人手搀着手并肩走进大帐。鬬依智见熊鲤脚下似乎不大利落,问道:“伯龙莫怪我老头儿直言,你这腿脚可是在南边落下了什么毛病?”
跟在身后的成婴再也忍不住了,把熊鲤脚筋被挑,修为尽失的事竹筒倒豆子似的都抖落了出来。
鬬依智闻言半晌没有说话,良久,又问:“伯龙,你和我说实话,这事发生了有多久了?”
熊鲤平静地说:“不瞒依智,这是去年年关的事,到现在已经十四个月了。”
见鬬依智不说话,熊鲤幽幽地道:“依智无需瞒我,这腿......,是否已经错过了可以修补的时机?”
鬬依智长叹了口气:“修补筋脉,自然是越早越好,你如今的确是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可是也不能说就完全没有希望。只是......”
他神色凝重地望向熊鲤:“伯龙,我会送你回郢都尽快就医,但是你必须要有心理准备。就算是大巫他本人亲自给你医治,你行动可和常人无异,只是这武功修为......”
熊鲤略一沉吟道:“我明白,武功修为可能永远都无法恢复了,我这一辈子可能都无法在阵前杀敌了。可是,我还年轻,我手中还能握笔,胸中尚有沟壑,修为武力法术什么的羁绊和旁骛,不要也罢。”
他这番话说得如此平静,如此坦然,如此波澜不惊,以至于鬬依智吃惊地盯着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熊鲤。鬬依智心中暗道:伯龙这孩子年纪轻轻便有这番经历,这种城府,这份胸襟,此后如不沉沦,必将兴风作浪啊。
一行人在水师副将费城的护送下快马加鞭的来到了郢都。
内侍总管廖秋亲自在寿春城门下候着,一辆枣红色的双乘马车将熊鲤三人径直拉入了楚王的王宫。
有人说,楚王熊瑾沐对爱子的遭遇怒不可遏,誓言要南下荡平吴越方才能解他心头之恨。熊瑾沐让熊鲤搬进了他的夕拾殿,同吃同住了将近一个月,并让大卜尹观休在停凤台上给小儿子熊鲤秘密地作了七天的法事,以求福泽。
不管传闻是否属实,熊瑾沐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儿子的宠爱,却是朝野皆知的。熊鲤不仅破格官拜裨将军,住进了距离王宫仅几步之遥的裨将军府,还接手了景世明调任南阳后留下的王卒,和大巫山军工厂。
更加让人议论纷纷的是,这年刚满二十一岁的熊鲤开始出现在熊瑾沐的內朝议会上。成为了太子青云之外,最为年轻的楚国內朝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