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战国为依托,架空历史,虚构朝代。一切皆为杜撰,请勿较真儿。】
江北捷报传至郢都王宫的时候,楚王熊瑜正在椒兰殿里闭目养神。
他天生精力过人,就像是一棵占据了制高点的榕树,不断地吸取着阳光和雨露,生长得华盖繁茂,遮天蔽日。青年时代的熊瑾沐,从来不掩饰他的野心和欲望,对版图的扩充,对朝野的控制,对享乐,对女人。
然而当人生行至了中点,多年来毫无节制的纵欲,如同恶魔的礼物,终于现出了它的丑恶嘴脸。
熊瑾沐的身体吹了气似的臃肿不堪,内里却腐朽有如阴暗处的败絮。虽然正值盛年,耳鸣尿频失眠盗汗凡此种种不足为人道的暗疾已经找上了门。起初他还不以为意,但是半年前竟发现房事时气喘如牛,以至于行至一半从爱妃的身上滚了下来,差点酿出了闺房事故。
自此以后熊瑾沐就更爱睡在自己的寝殿,有时候会在勤政殿里加张软榻对付一晚。
椒兰殿的淑妃算是他近来比较亲近的。
“陛下可是晚膳南瓜粥用多了有些堵?” 淑妃净了手,在熊瑾沐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摩。她屋里虽没有特意熏香,身上却有一股淡淡的花木香味,让瑾沐觉得十分受用。
这个小了他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虽然不乏一般少女的娇憨,却明事识礼,落落大方,在后宫一众或明艳照人或母仪天下的女人当中好像一股清泉,温和低调,滋润人心。
熊瑾沐拉过淑妃的手道:“兰兰,你不必做这些费力的事。你说说看,上次和我讨的那几本书,都看到哪里了?有什么不明白的?”
淑妃正欲开口,忽然门外有人禀报:江北急讯。
软榻上病猫似的熊瑾沐忽的弹了起来:“快,移驾勤政殿!”
一只头戴貂尾冠的“黑乌鸦”早就在勤政殿外候着了。听明白原由之后,熊瑾沐长出了一口气:还好是佳音。骁勇大将军上任不到半年就在江北大捷,缴获敌舰“水皇”,并俘虏了越国水军大将左舟。“痛快!” 熊瑾沐一巴掌拍在案上,香灰震落,撒了一桌。
然而最初的狂喜过后,没来由的焦躁不安开始好似一只小鼠咬噬着他的心头。
胜了,胜了又如何?乘胜追击吗?
一想到筹备百万兵马渡江深入南蛮,熊瑾沐的头皮就发凉。七年前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尚且历历在目。七年过去了,正如日渐衰败的身体器官一样,熊瑾沐一颗向往霸业的雄心也在不断的边境纷争和天灾人祸之中消磨得所剩无几。
从花田亲自请屈有菊出山,他原没指望要建功立业,只求边境安稳,在乱世之中寻求一个平衡,让万千楚人能够得以残喘。然而水战大捷,就如同在貌似微澜实则暗涌的水面投下了一颗巨石,到底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来,他无法估量,也不愿去估量。
“哎,有菊啊有菊,你这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熊瑾沐当晚在勤政殿的软榻上睡了个囫囵,一睁眼便吩咐侯在外面的廖秋道:“走,去西郊猎场。”
廖秋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陛下可要带景大人同去?”
清晨的白雾笼罩着郢都西北的大巫山。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山林,充斥鼻腔的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和脚下落叶腐木的厚重,都让熊瑾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和雀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陛下,你看,这里有野兽的粪便,” 景世明蹲下身来,两指在粪便上轻轻一戳,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仰起头来道,“还是热的,应该还没走远,看颜色分量,很有可能是只成年的野猪。”
熊瑾沐赞许地点了点头。
景世明这个年轻人是他在世家子弟里面一手提拔起来的。骄而不燥,明若朝阳,即便是在王的身边也能够做到专注于事,能力卓著却不狂妄,忠心耿耿却不谄媚,正是熊瑾沐最欣赏的地方。曾经有人进言,说景世明和太子岚走得过近,熊瑾沐却不以为意——年轻人之间谈得来很正常,世明的忠心对他而言是毋庸置疑的。
两人沿着足迹追踪了片刻,景世明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手指指向东北方向十几丈外的一颗白桦树。只见一头满身被灰色鬃毛覆盖的公猪正惬意地在树身上来回磨蹭。
熊瑾沐眼睛一亮,拍拍景世明的胳膊示意他按兵不动,自己又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几步。进入射程之内后,右手拇指套上一只翠绿油亮的碧玉扳指,摸出一只近三尺长的雕尾箭,将一把乌中透金的玄铁弓拉到七八成开。就听“嗖”的一声,那箭如同长了翅膀的大雕一般在空中发出“簌簌”的怪叫。一转眼,锋利无比的箭头就死死地咬进那公猪的屁股里。
这不是只普通的箭,箭头钻进皮肉之后“倏”的一声好像八爪鱼一样开了花,散开的利刃顿时将野猪的臀部绞得皮开肉绽,一片血红之中现出了森森的白骨。
那畜生剧痛之下,发了疯似的朝熊瑾沐没命冲了过来,一双充血的双眼仿佛要吃人一般。
熊瑾沐万万没有料到,素来箭无虚发的玄铁弓竟然错失了要害。再想要补救可哪里还来得及!
说时迟,那时快,疯了的野猪一刹那就来到了跟前,猪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喷涌而出的腥臭之气熏人欲呕。只听“噗”的一声,白森森的獠牙刺进了肉体,殷红的血花片片飞溅。
倒在地上的熊瑾沐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浑身骨架子被压得散了架似的憋闷。
半晌,身上忽然一轻,仿佛千斤重负从他身上卸了下来。
睁眼一看,景世明血人似的跪在他面前,野猪小山般的尸首滚落在脚边,鲜血汩汩地从那畜生颈间不断涌出。景世明随手揪过几片树叶来擦了擦脸道:“陛下无恙吗?” 见熊瑾沐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方才低头省视了一番,笑道,“陛下受惊了,臣没事,身上多是那畜生的血。”
原来千钧一发之际,景世明护在了熊瑾沐身前,一刀刺穿了野猪的喉咙。虽然他自己的肩头也被獠牙捅了个不大不小的血窟窿,但是毕竟年纪轻气血旺盛,简单包扎了一下便行走如常。
这次临时起意的大巫山之行,让熊瑾沐收获了一只两百多斤重的成年野猪,也让他对舍身护主的景世明更加增添了一份亲近和爱护之心。
熊瑾沐午时回的宫,申时廖秋就来禀报:骁勇大将军屈有菊求见。
熊瑾沐在长有一片垂柳的“长柳宫”里接见的屈有菊。一来比起勤政殿来显得没那么拘谨,二来这里地处偏僻,没有那么多的宫人耳目。
两人见面时外面就只有一个廖秋伺候着。屈有菊身上风尘仆仆,暗红色的官服皱皱巴巴的,显然是马不停蹄,到了寿春连屈府都还没有回过。
屈有菊甫一张嘴,就被熊瑾沐作势拦住道:“誒,先别着急,有菊一路辛苦了,先喝口茶,用过点心。”话音未落,廖秋就端上来一碟绿油油的小点心,和一壶新砌的花茶。
“尝尝看,” 熊瑾沐捻起一块儿来递到屈有菊手里,“厨房整的新鲜玩意儿,枣泥馅儿的,皮子里头加了青梅汁……” 顿了顿小声凑到屈有菊耳边神神秘秘地道,“这玩意儿对付便秘特别有效。”
两人相视片刻,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一盏热茶下肚之后,屈有菊开口了:“陛下想必已经收到消息了?”
熊瑾沐吞了只枣泥酥下肚,双目炯炯有神:“有菊来得如此之快,是想跟我要钱呢,还是要人?”
屈有菊笑了笑,道:“陛下言重了,有菊并不贪心,钱我不要,只要一人……”
熊瑾沐:“哦?”
屈有菊撩起蔽膝来,在赤砖地上跪下:“请陛下借我太子一用,我可保江北太平。” 熊瑾沐闻言眉头一皱:“江北战事与太子何干?有菊请起来说话。”
屈有菊却依然跪着,老老实实的说:“陛下,您也知道,我楚军水师尚幼,内河一战虽侥幸得胜,越师主力却没有真正受创……,” 说到此处,抬起眼皮来偷瞄了熊瑾沐一眼,见他神色无异便接着道,“倘若越王无忌真的提大军来犯,咱们只怕是讨不到便宜。”
熊瑾沐鼻孔里出了口气道:“那你是打算还他左舟,跟他和谈囖?”
屈有菊跪在地上道:“陛下有所不知,左舟此人虽然轻敌自负,并非将才,但他对战船建造和舟战极有建树,没有了他,越军水师就等于是于失去了左膀右臂。咱们万万不能让左舟回了越国。”
熊瑾沐:“既不肯交还左舟,无忌那小子又岂肯善罢甘休?”
屈有菊撩起眼皮来,幽幽的道:“越王无忌重名利且好美色,并非雄霸天下之主。咱们只需挑选美人十名,丝绸珍宝若干,以太子为质,派巧舌善辩之人去江南结盟,定能保江北五年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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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粉蓝色的红霞升起在天边,天光还没有散尽,月牙就已经挂上了树梢。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暮霭中闪进了郢都东南的太子府。
太子熊岚在暖香阁里不停地踱着步。他的五官容貌与年轻时的熊瑾沐极其相似,然而神态却大相径庭。如果说楚王瑾沐是一棵丰茂华盛的参天大树,那么太子青云更像是一株依附着大树而生的女萝。他本来就气质阴郁优柔,此时眉头紧锁,更是显得阴晴莫测,与身边之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右手位上坐着一位眉眼俊朗的青年武官,他的左臂裸露着,线条坚实优美。从锁骨处到腋下缠绕着厚厚的一层白纱,里面隐隐的渗出斑斑暗红色的血迹来,却不见脸上有半分痛楚之色。
熊青云神色焦虑,郁郁寡欢地望着座上客,道:“世明,以你对父王的了解,他会真的甘心低声下气的去和南蛮结盟么?”
景世明站起身来微微行了一礼:“殿下,陛下清晨巫山狩猎,可见其心有所虑。然而遇袭之后,反应淡定,处惊不变,又可见其心志坚定,绝不会义气行事。故而,我猜陛下定会采纳屈将军的建议,屈尊去与那姒无忌结盟。”
熊青云闻言没有说话,又在屋里踱起了步,半晌方才停住,长叹一声道:“世明,如此说来,你我只怕是要话别了。”
景世明微微一笑:“殿下不必难过,我有一计,可免殿下南蛮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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