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寰坐在盘山公路的大巴上,只觉得肠子都快颠打结了。身旁的人一言不发,不知道是不是晕车了。
“你怎么样,还有半个小时,再坚持一下,”话音刚落,王逸杭的整颗头就歪过来枕在他肩上,双目紧闭,低不可闻地说:“寰寰,我难受......,你搂着我。”
陈寰低头看了看,只见怀里人神情痛苦,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不像是装出来的。
自从两人经历了近一年杳无音讯的分离之后,王逸杭突然就没了过滤器。不管人前人后,只要是陈寰在场,行必定在两步之内,食必定要同盘共享,恨不得片刻不离地黏在一起才满意。
陈寰一开始和他形影不离地新鲜了几天,直到有一天如厕的时候发现他一直在卫生间门口盘桓着,毫不犹豫地将他一脚踢了出去,并定下了这次黑海之行。
一来小鸢的爱女满月,陈寰这个做哥哥已经错过了婚宴,满月酒是一定要去喝的。二来,小鸢电邮上说人蛙族的老族长回来了,让他回去瞧瞧眼睛能不能根治。
陈寰无惧邻座大姐八卦的目光,将人高马大的王逸杭搂在胸前,一手轻轻地在他背上抚着,并时不时在他头颈后凹陷处的风池穴按摩。怀中人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贴着陈寰胸口沉沉睡去。
幸好,经历了长途之苦后,无需再在海上颠簸。
泠鸢在黑海边的山脚下慢慢购入了些便宜的荒地,近年来经过族人辛勤的开垦,渐渐有了点滨海小镇的烟火气。
满月酒席定在晚上六点,下午的时候泠鸢先带着陈寰王逸杭在小镇中心闲逛。泠鸢一路上难掩内心的兴奋,在陈寰耳边叽叽喳喳,片刻不停。人蛙族人们见到族长纷纷颔首表示敬意,接下来好奇地打量着族长身边两位显然并非同类的访客。
大姑娘们的目光更多的缠绕在王逸杭的身上。他身材高大,肤色健康,五官深邃,在人蛙族的审美里可算是最上等的美男子了。虽然脸上有了些历练,但自有一番成熟男人的美感。不一会儿,一个明眸皓齿,不过十七八岁的红衣少女大胆地往他怀里塞了一串白里透粉的鸡蛋花,周围的女孩子们一阵哄笑。这少女开了头之后,没过多久,王逸杭便收获了各式各样的香花满怀,远远看上去好像一棵盛开的花树,热闹非凡。
陈寰懒得看王逸杭的得瑟样,索性和泠鸢走在前面。
两人来到一个尚未完工的三层建筑前。陈寰打量着规模庞大的施工工地,问道:“小鸢,这是你们镇上的办事处还是活动中心?” 泠鸢摇了摇头:“都不是。阿默你看,这像不像是一中的教学大楼?”
原来泠鸢在一中读完了高中部后,虽然因为要继承族里的事务没有继续求学,但心里一直惦记着办学这件事。
人蛙族常年以黑海为家,有自己的语言体系,与大陆交通阻塞绝少来往。当年老族长把十四岁的泠鸢送出黑海,和狐族兄弟同吃同住,同在通城求学,为的就是让他学习大陆上的文化,增长见识。
如今黑海平定,泠鸢逐渐开始让族人尝试改变以海为主的生存模式,实现真正的水路两栖。一部分志愿者跟随泠鸢离开了海底,开拓了这座崭新的海边小镇并在这里定居,成家立业。他们开始学习人族的语言和贸易往来,而这些拓荒者们的后代,就将在这座仿照通城市一中而建的大楼里就读,完成他们的幼儿园,小学,和中学教育。
两人正感慨着,王逸杭三两步赶了上来,从后面搭住陈寰肩头:“怎么和小蛙躲这儿来了?也不等等我......”
陈寰嘿嘿一笑:“我等着看哪个姑娘拿朵芙蓉花把你这妖精给收了。”
王逸杭:“……”
晚上六时,满月酒在族长府邸准时开席。宾客云集按下不表。
一身红装,珠圆玉润的慧珠抱着一个月大的小小鸢到陈寰他们这桌来认人。陈寰忙不迭地给了小侄女见面礼——一个双龙戏珠的纯金挂件和一对晶莹剔透的粉紫色玉镯。小小鸢粉雕玉琢的脸蛋儿上一对黑葡萄般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陈寰,“噗”的冲他吐了一个泡泡。
陈寰从慧珠手里接过来小小鸢,也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术,怀里的小人儿被他逗得“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慧珠乐得有人帮她带孩子,腾出手来在王逸杭身边坐下见缝插针地吃了几口酒菜。见陈寰抱着小小鸢爱不释手的模样,瞥了一眼王逸杭,试探着说:“我看阿默他挺喜欢孩子的,你们要不要考虑领养一个?”
王逸杭闻言,一个珍珠丸子噎在嗓子眼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尴尬地满桌找水喝。
还好泠鸢带着老族长来解了围。
十多年过去了,姬永春并不大见老,除了肤色越发的黑里透紫外,整个人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开外的样子。王逸杭心说:一个吉雪渊,一个姬永春,怎么兽族的这些老家伙们一个个都跟吃了防腐剂似的,回头得和小蛙讨张方子来。
四人避开众人,去了泠鸢的书房。
姬永春要单独给陈寰诊断,泠鸢便带王逸杭来到院子里新落成的凉亭里纳凉。亭子下细水潺潺,荷风送香,十分的诗情画意。
王逸杭心里其实十分紧张,他一直担心陈寰的眼睛是属于特能变异,自我催眠说,没关系,到了黑海就能治好。可是如今真的到了黑海,他反而心里没底了——万一老族长说治不了呢,万一即使能治也会有什么副作用呢。他越是心里焦虑,脸上反而越是轻松,故意挑了一个敏感的话题打岔:“小蛙,你能说说当年老族长是怎么把阿默救回来的吗?”
泠鸢深深的看了王逸杭一眼,心想以他俩的关系,本不该有什么秘密,于是深吸了口气道:“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当年阿默以身为饵,吞服了几种毒物混合而成的剧毒。本来狐族当家的,就是刘校长,给阿默事先封住了几个关键穴道,缓冲一下毒性的流速,这样再配合解药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可是世上没有万全之策。刘校长怎么也没有算到,其中一个穴道竟会自我解封,以至于阿默服解药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等白疏抱着他回来的时候,毒性已经蔓延到全身血液,基本上已经没救了,解药也就是起了个拖延时间的作用。
“当时刘校长耗尽了狐族的珍宝给他续着命,为的就是送他来黑海给我叔叔最后再瞧一眼,死马权当活马医了。”
姬泠鸢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看王逸杭的反应。
王逸杭就像没事人似的撩起眼皮来回看着他,目光审慎深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特安局老谋深算的“王队”。他一抬眉毛:“所以,你们就给他换了血,狐狸变海妖了?从此改投在你人蛙族门下,让姬永春白捡了个便宜干儿子?”
泠鸢无语地瞟了王逸杭一眼。特安局的老部长黄一鸣一天到晚叫嚣着要把他的嘴巴缝上,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泠鸢从凉亭座椅上站了起来,比王逸杭还要高出小半个头的挺拔身躯在气势上先就压人一筹。他轻咳了一声,不卑不亢地说:“你以为换血是件容易的事,上嘴唇碰下嘴唇就完事儿了?”
顿了顿又道:“阿默体内现在流的是蓝血,是我们族人代代守护的海洋‘生命之源’。换血的对象,首先必须是我族的族人,其次,必须对族里做出过极大的贡献。这两条规则是每届族长都曾立下过的死誓,这个誓言,在我继任的时候也同样宣誓过。
“当年我叔叔同意救治阿默之后,是刘校长自愿将他剔出狐族的宗谱,过继到我人蛙族门下,并且立下重誓,永不悔改。”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过了半晌,泠鸢拍了拍王逸杭的肩膀:“走,我们去看看,他们进展如何了。”
两人走进书房时,陈寰正坐在躺椅上整理衣服。
姬永春脚边的一个铜盆里传来些许血腥之气,但早已被厚厚的一层木屑盖住,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净过手之后,对三人说:“这个不是什么特能变异,是陈默的身体对于蓝血的本能排斥。这个病症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小鸢开的方子下手太狠了,少不得要调养调养,” 说着又转向王逸杭,“我给陈默开的新药,有几味是黑海没有的药材,你们如果没有急事的话,在小鸢这里多住几天,等我回来。”
王逸杭一听,立刻乐开了花,当即坐到陈寰身边,拉着他的手道:“我们没急事,我们等。”
姬永春见两人亲昵的样子,眉头微微一蹙:“治疗眼疾期间,需要患者心平气和,最忌大喜大悲,气血翻涌。希望阿默能够远离酒色,配合治疗。”
当晚回到客房后,王逸杭拉住陈寰问道:“刚才姬老蛙那意思,是说我是那个不利于健康的‘酒色’,让你远离我?”
陈寰:“……”
王逸杭急了:“哎,那他有没有说,一个疗程有多长啊?”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