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晚饭后从顾林芝家里出来,没有直接上车,沿着菜市场小区的花园小径散了散步。
走到玫瑰花丛深处的一个石板凳上坐下。王逸杭仰头望着清朗的夜空,整个人好似一把拉满的弓突然松懈了下来。月光像是给他做了个嫩肤护理,抚平了额头的沟壑,洗净了眼里的疲惫,柔化了深刻的下颌线条,恍惚间,似乎还是那个元气满满的少年。
陈寰凝视着那张梦中抚摸亲吻温存过无数次的侧颜,竟有一种时光倒流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良久,他梦呓似的低语:“逸杭,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些年里吃了这么多苦。”
王逸杭从思绪里一晃,扭过头来望着皎皎月色下莹白如玉的陈代表,仿佛没听清似的愣了一秒钟神。然而马上就嬉皮笑脸地贴上来:“寰寰,你看这里花前月下,四下无人,不如我们......”
陈寰被蛰着了似的一下子跳起来:“这里露水太重了,我们赶紧回车里去吧。”
“哎,车震么?” 王逸杭黏乎乎地追在身后,不依不饶。
两人一起回了陈寰的小区。一路往六楼爬的时候,王逸杭仗着楼道里灯光昏暗,手脚着实不老实。刚到601室门口就急成了只猴子,一把将陈寰按在墙上,舔开唇缝风卷残云般的地吻了上去,同时右手也没闲着,在侧腰摩梭了片刻便寻了个破绽长驱直入上上下下踅摸了个遍。两人纠缠了足足十来分钟王逸杭才有点气喘地放开他,一双桃花眼红彤彤地春色无边: “寰寰,咱今晚不睡了......”
陈寰一言难尽地瞟了他一眼,拉着他的手进了屋。
后半夜的时候,王逸杭累极了沉沉睡去。陈寰给他光溜溜的脊背上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上了阳台。
入了秋的夜晚干燥而微凉,空气里开始透着一丝凛冽。
他的视野十分清晰,从临近阳台老槐树上斑斑驳驳即将谢幕的小白花的花瓣,到楼下阴影里谁家熊孩子随手丢下的糖纸上的图案,分毫毕现,可以说过于清晰了。他的夜视向来好,这一两个星期以来竟好的出奇。但世间万物有盈则有亏,白天,尤其是正午光线强烈的时候开始出现了点小问题,有时候会有重影,有小蚊子般的杂物在眼前飞过,搅得人心浮气躁。
他偷偷地背着王逸杭去眼科咨询过,大夫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给他开了点润眼的眼药水,还有一副戴上去熊瞎子一样的墨镜。
也许真的象小鸢说的那样,该回黑海进厂维修了?可是冰海的楚家,曲木的临西,都让他放不下心来。小鸢说他是忧国忧民的劳碌命,十八岁的时候差点因为这个送了命,十年过去了,好了伤疤忘了疼,依旧是左手放不下兽族,右手放不下人族。
小鸢说的一针见血:“你关起门来和港生过日子不就完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爱作妖的人他总归要作妖,你打也打不完。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不好好地守着那谁恩恩爱爱就是瞎折腾。”
想到这里,他心情一阵激荡,有什么堵在胸口似的剧烈咳嗽起来。
有人把一条毛毯披在他肩上。王逸杭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光溜溜地披着一件水蓝色的睡袍,眼神里却是干净清明,不象之前那样黏黏乎乎的。
“你怎么光着就出来吹风?” 陈寰伸出手去把睡袍带子系好。
王逸杭一撅嘴:“你不在身边,我睡不踏实。”
他抬起眼来,一个和高大身型不相称的小狗眼神结结实实地怼上了陈寰的脸。陈寰心里一动,一把将他揽进怀里,在微凉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王逸杭的一颗卷毛头顺势在陈寰颈窝里蹭着,过了良久,嘴里喃喃地说,“寰寰,你别怪我没出息,我就想这么着和你在一起。我再干两年就够本退休了,到时候我们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钓鱼养花,谈情说爱,你说好不好。”
陈寰的双目在暗处微微地有些湿润,他揉了揉乱糟糟的卷毛头,柔声说:“好,那时我就撂挑子,什么都不管了,只管给你做饭。”
然而事与愿违,两人还窝在床上睡回笼觉的时候,吉雪渊就带着姬泠鸢找上门来了。
吉雪渊接过王逸杭现煮的黑咖啡,目光扫过身着睡衣的两人,温和地点了点头。姬泠鸢年轻气盛就没那么客气了,见陈寰脸色刷白瞪了王逸杭一眼幽幽地说:“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觉要一个一个地睡。欲壑难填,伤及了根本就不好了。”
王逸杭被噎得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觉得陈代表这个远道而来的“弟弟”不是个善茬。
吉雪渊开门见山地说:“冰海出事了。”
原来陈寰他们离开这些天,冰海又出了几起类似李琴琴的嗑药自残案,弄得民间怨声载道。冰海公安局的谷蔚成因此和楚家交涉,想让他们撤下“醉生梦死”这种新药。谁知楚玉廉今非昔比,认为无论公检法,只要是食了他楚家的俸禄就要给他消灾,万万没有撤药的道理。
谷蔚成在楚家碰了个硬钉子,颜面尽失,觉得是自己把这个兽族拍档给惯坏了。
就在周末的时候,对楚家大公子经营的红灯区“仙乐飘飘”进行了突击扫荡,三家会所俱乐部被勒令停业整顿,二十几个兽族舞者被强行带走,进了冰海拘留所。这其中就包括王逸杭曾经光顾过的声色场所“深蓝”,和大公子的新宠,艺名“红雪”的一只小海鸟。
冰海仿佛一夜之间从夜夜笙歌的兽族天堂成了剑拔弩张的战场。
冰海特别物种安全局的局长单一耕本来就是摆摆样子的,此时见大事不好麻溜地拔腿溜了。兽族会长周灵灵两头协调无效,心力交瘁之下,只得给吉雪渊发急电求援。
陈寰冷笑一声:“这‘醉生梦死’,还真是个祸胚啊,”说罢目光聚在吉雪渊身上,“吉校长,冰海这事的根子出在药物身上,干别的都是治标不治本。不如这样,我和小鸢去南洋水域深入了解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五哥说的那个‘海蛭’。”
王逸杭看着陈寰,嘴巴动了动,憋着没说话。心道:刚才还说什么都不管了,给我做饭去,一转脸就要去南洋涉险!
吉雪渊仿佛听到了他的心思似的,看了他一眼道:“逸杭,陈寰说的有道理。他和泠鸢深谙水性,你不用担心。” 顿了顿又道,“我和你一起去冰海,越快越好。和人族公安那边打交道的事情还是得靠你的手段。”
见王逸杭迟疑,又说:“哦,对了,我和你们特安的赵局打过招呼了,他那边没问题。”
王逸杭心里暗骂吉雪渊一声老狐狸:你什么都安排好了,先斩后奏,我还能说什么呢。估计带黑海的小青蛙来就是想让他和寰寰去南洋走一趟。寰寰自己钻套子钻的还挺欢实呢。
送走了客人,王逸杭的目光黏在陈寰身上,依依不舍。
陈寰被他盯得发毛:“干嘛,有吉校长的私人飞机,几天就回冰海和你会合了。不是生离死别。”
王逸杭拉住他的手玩弄着:“你要记得给我电话,每晚打一个,不然我睡不着。”
陈寰有点诧异地看着他,心想: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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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冰海,吉雪渊就马不停蹄地去见兽族会长周灵灵,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妖婆是他情人呢。
王逸杭则去了冰海公安的拘留所,探监。
拘留所里关了满满两大屋子的人。王逸杭刚一走近,一个身材玲珑,衣着清凉的女人就飞身上前,目光咬着他吊着嗓子喊叫:“我是红雪,红雪呀。禹琼派你来接我出去的,是不是?” 声音好像胡琴的弦,被谁搓的又尖又涩。
王逸杭抱歉的望了一眼这只叫做“红雪”的簌簌发抖的小海鸟:对不起了,谷蔚成谁都肯放,只除了你。谁让你是他的筹码呢。
蓦地,他在千恩万谢的一群人里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这人在一群男舞者里显得身材尤其娇小,一头亚麻色的长直发下面容娇嫩,右眼角下的一个水滴状滴泪痣让他我见犹怜。
王逸杭顿时“轰”的一声,觉得脑子不会转了。
小个子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抬起眼皮来向他瞄了一眼,一股淡淡的佛手柑香味随之袭来。当真花气袭人知昼暖。
“那谁,你等等,你住哪儿,我送你,”王逸杭突然哑着嗓子喊道。
王逸杭载着小个子去了附近的一间拉面馆,要了两碗三鲜面。小个子看样子是真的饿坏了,也不和王逸杭见外,呼啦呼啦的几分钟就把个大海碗吃了个底朝天,连汤水都没留下。吃完了又盯着王逸杭面前那碗。
王逸杭看着他油乎乎的嘴,有些不忍心地把自己那碗推过去:“哎,你慢点儿吃,没人和你抢,小心噎着。”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小个子一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美目静静地打量着他,好像一只伺机而动的猫。
王逸杭干咳了两声,决定把话说开:“我叫王逸杭,几个星期前去过一趟‘深蓝’,在那里见过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
小个子打断他,声线秋枣般既甜又脆:“谢谢你的面,王警官。如果你见过的那人也是亚麻色长发,那应该就是我。‘深蓝’只有我一个人是这发色。”
王逸杭嘴巴一阵发干,舔了舔嘴唇问:“那......”
小个子见他做了贼似的支支吾吾,忍不住笑了:“你是想问,我们到底做没做过那事?”
王逸杭想不到对方竟如此没心没肺,掖了掖头上层出不穷的冷汗,摆了摆手:“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你吃饱了?我送你回家。”
小个子倒也听话,意味深长地冲王逸杭眨眨眼,二话不说地跟他上了车。
王逸杭打开车窗,让小蛇般往他心里直钻的佛手柑香味往外飘散。身边坐着的人目光迷离,不知看向何处。两人近在咫尺,却仿佛相隔了几个空间维度。
王逸杭越往前开越心生疑窦,只觉得眼前的街道景物惊人地熟悉。
宝蓝色的跑车最终停在鱼肚巷的巷口,副驾上的小个子凑上来在他耳边热烘烘地低语道:“王队,你左臀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好像一颗小核桃大小,” 说罢扭过头去悉悉索索一阵忙活,从脸上卸下一张轻薄透亮的面具来,打开车门,无比利索地钻进了楚树恒的家门。
“鬼鬼?”王逸杭心中大惊,只觉得嘴里含了一颗极苦的橄榄,苦涩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渐渐辐射到他的心房四肢,如同一只没脸没皮的刻薄鬼怪苦苦将他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