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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狐(小说) 25: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真心

(2021-09-18 15:52:26) 下一个

城南如果不是有朱心武这股盘根错节的黑势力好像黑蛇精附体般的存在,简直就腐朽到骨子里了。

永远湿漉漉的石板路,废弃的经年腥气不散的老海鲜市场,爹不疼娘不爱的前老干部疗养中心,忙忙碌碌却又死气沉沉的小商铺们。傍晚时分的雨水从灰蒙蒙的天幕上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不像是洗净尘埃,倒像是把大街小巷的精魄都荡涤去了。

真他娘的够了!

朱心武坐在白雾缭绕的澡堂子里,挑起窗帘子瞟了一眼外面的“水帘洞”,忍不住问候了一句亲娘。

这年头澡堂子还算盛行。城南这种汇聚了各式各样“老古董” 的地界儿自然不能免俗。这家家庭作坊式的澡堂子是朱心武妹夫所开,基本上成了“朱帮”的一个另类据点。

朱心武全身仅一条白色浴巾裹住腰部以下。他正当壮年,坦露出来的上身壮硕而黝黑,显然并没有因为事业的蒸蒸日上而废了本家功夫。他的前胸后背各有几道骇人的伤痕,在黑色皮肉的映衬下发亮发紫,好像是记录着过往辉煌的“功勋章”。

同在澡堂子里,或泡在水里挺尸,或裹着浴巾和服务生小妹尬聊的还有朱心武的“四大金刚” 三缺一:瘦驼,肥狼,睡熊。

瘦驼肥狼与朱心武识于微时,从他发迹追随至今,也算是朝中元老了。睡熊就是熊族总是一副睡不醒模样的熊四,因为妖族的法术和黑火药工厂这两年混成了朱心武身边红极一时的一根神棍。三缺一缺的是军师程丹,人称“黑蛇”,取其酷爱黑色,且为人诡计多端,阴狠如蛇。

“四大金刚“如今各司其职。瘦驼掌管地下赌场和钱庄,相当于财爷。肥狼统领”朱家军“武力编制,相当于将军。睡熊负责火药供给以及一切”夜观天象“之类神乎其神的玩意儿,尊为”运师“。而黑蛇善于运筹帷幄,与商政法界打点关系,负责朱家帮的洗白和新城区拓展业务,是为”军师“。

朱心武深知,他这 “四大金刚“ 环肥燕瘦,各怀鬼胎。瘦驼和肥狼跟着自己闯下城南这片江山,常倚老卖老,看睡熊和黑蛇不顺眼。睡熊有他自己的妖族势力,对谁都是一副装模做样和稀泥的老好人嘴脸。而黑蛇因为年青野心勃勃,和其他三人都尿不到一个壶里,常常成为众矢之的。

朱心武不是第一天当老大,当然清楚管理一个偌大的家业靠的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四人的矛盾和权利制衡给他的 ”城南朱家帮” 制造了一个 “稳定中求发展” 的四平八稳的良好局面。可是丢失的这本黑皮书就好像在滚油锅里落了一粒火星,顿时溅得火光四射,所有黑暗里的污秽踯躅都拿到日光里晒了晒,让皮糙肉厚如朱心武都一时间心理不适。

“咳咳,武哥,” 熊四磨磨唧唧地踱步到了朱心武身边。他也不嫌热,穿了件全身的浴袍将一身肥肉遮得严严实实,在一片白花花肉光的澡堂子里显得有几分滑稽。

朱心武抬头上上下下扫了他几眼,觉得这神棍也未免太不入乡随俗了。既然兄弟相称,就该坦诚相见啊。

仿佛猜到了朱心武的想法,熊四干咳了几声,宽了宽浴袍的领子:“武哥可是还在为那本子烦恼?”

“唔,睡熊,你有什么消息么?刘天宇那个老狐狸肯松口了?”

熊四闻言忽然眉开眼笑:“还没有。”

“没有你笑什么?” 朱心武皱了皱眉,心想这妖精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武哥稍安勿躁,” 熊四努力地睁大了他的眯细眼,“虽然老狐狸没松口,但是我心里有数,这东西十有八九就在他徒弟陈默手上。老狐狸滑不粘手,可是对付他的徒弟,睡熊我倒有一条妙计。”

说罢,他凑到朱心武耳边一番密语。“真的能行?” 朱心武将信将疑。“这小狐狸吃软不吃硬,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熊四得了令便匆匆离开了热气腾腾的澡堂子——人族这种匪夷所思的爱好,他是半分也消受不了。

瘦驼弓着瘦骨嶙峋的背趴在澡汤子里跟岸上里留了三层外三层汗的肥狼冒了个不屑的泡:哼,看这神神叨叨的老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枪来!勤等着给他擦屁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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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山狐族老宅。宅外酷暑蝉鸣,宅内荫凉如玉。

一众狐族子弟在庭院正中千年老树的华盖下静心修炼。为首的二人一红一白。红衫少年面目如画,斜眉入鬓,眼丝含情。白衫少年丰神俊朗,目有星辰,见之忘俗。这两人正是红狐陈默,和白狐白疏。

众人刚刚进入第一阶段冥想,忽然间“锵锵” 金铃声大作 —— 这是有人闯入了师父设的障眼法的禁制圈!白疏忙走进左手第一间师父的屋子。念了一句咒语,咬破中指用手在墙上的铜镜上一拂,那铜镜饮了狐血立即就大了一倍,通体橙亮,煞是好看。往镜子里望去,只见宅外一个十二三岁的黑胖少年,正惴惴不安的四下张望,边自言自语道:没错啊,四叔说的就是这里,怎么除了树还是树啊。说着还伸出肥嘟嘟的手指头往看上去是一棵树的院门上戳去。

“故人来了,” 陈默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白疏身边, 脸上波澜不惊,“快准备迎客吧。”

白疏口中念念有词,捏了一个手诀,瞬时整个宅子就在树林中现了身。小浣熊少伟眼见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林子消失了,凭空多了间偌大的老宅子出来,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

“发什么呆呢,还不快进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陈默一把把他拽进了门槛。随即白疏捏了个手诀,整个宅子又消失在了障眼法之下。

“师父!” 少伟象溺水的人找到空气似的紧紧抓住陈默的胳膊。他张着嘴,不可置信地四下打量着院子里的房屋、花木,和窃窃私语的一众狐族少男少女们。过了半晌,终于相信了自己不是在做梦似的,一头投入了陈默的怀中:“师父,你的四合院怎么锁上了?我,我好想你啊!”

陈默毫无准备地被少伟死死抱住,一时竟没能挣脱,只得轻抚小胖子后背:“嗯,我知道。是师父不好。”

这时白疏突然闯进两人中间,捻起小熊的后颈将他一把从陈默身上揪开:“先不忙叙相思之情。小胖子,快说,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少伟被白疏吓了一跳,只见那人好看的面孔上剑眉倒竖,神色冷峻,竟现出狰狞之意,顿时吓出了哭音:“我,我我我,我是听四叔说的。”

“白疏!你别吓着少伟了,” 陈默轻轻用手一拂,便把小胖子带到了自己身后,“少伟哪里会知道这些,一定是想来找我,跟三娘四叔他们打听的。还不知吃了那老东西多少冷言冷语!”

白疏疑惑地望向陈默,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便好像吃了一个定心丸。“好吧,既然是阿默的客人,便是我白疏的客人。兄弟姐妹们,今儿不做功课了。放假一天!”

“嗷~~~” 人群中有人嗷了一嗓子,顿时原本凝固住了的空气沸腾了。狐族的少男少女们纷纷围住了小浣熊。“让我摸摸!” 有人直接就上了手,捏了捏少伟胖乎乎的脸蛋。没多久,就见一只浑身棕红的小熊和几只灰色狐狸毫不见外在院子里你追我赶,直至小熊飞身一跃上了院子中央的大树,颇有几分炫耀的挑衅:“有种,你们上来呀!”

这成何体统!白疏看着撒欢的师弟师妹,少年老成地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身去厨房后院里找陈默。只见某人正撅着屁股在鸡圈里面把一只芦花鸡追的满世界乱飞。

“小疏,快来帮手,别让丫跑了!” 陈默直起身来招呼白疏。他灰头土脸的,头发上插着鸡毛,身上还沾着几块不知道是不是鸡屎的可疑污渍。

“唉,” 白疏一天之中叹了他的第二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加入了陈默的猎鸡大军。师兄弟两人熟练地在厨房里上下翻飞,不一会儿炉子上小火伺候的砂锅就嘟嘟地冒了泡,黄澄澄的汤头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陈默揭开盖子尝了一口,眉开眼笑道:“唔,不错不错!这等美食,定要有好酒才不辜负啊!” 说着一个汤匙递到了白疏面前。

白疏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把叹的第三口气闷死在了心里。好吧,待会儿少不得要把埋在树下的那几坛桂花酿挖出来给你献宝了。

天色将晚,天边的红霞分外艳丽。

早有人已经在院子中央老树底下摆开了酒席。几个年纪稍小的狐族少女不停地穿梭于厨房和院子之间。仿佛变魔术似的,老树下须臾便盛开了一地的美酒佳肴。月上柳梢时,有人弄起了丝竹之声,被桂花酿滋润的歌喉开始附和着发出清丽美妙的流行小曲儿。觥筹交错之间,有人醉的狠了,跑去屋顶上边唱边露出了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来。还有几个耍酒疯的少年拉着女孩子在空地上卿卿我我地跳起了自创的交谊舞。

陈默有条不紊地享受着美食美酒,他笑意盈盈地看着身边的小熊:“怎样?我们狐族可好?要不然以后就留在我这儿别走了?去他妈的四叔。”

少伟正醉心吃喝,猛然间被他这么一问,目光转向民风彪悍的狐族少男少女们,突然间只觉得面红心跳,竟消化不良地噎着了。陈默眼见他的窘态,呵呵一乐道:“人生得意须尽欢,管他什么狗屁的礼教伦常!你们熊族啊,就是被四叔三娘那帮食古不化的老古董给坑了!” 少伟抬头迎上师父的目光,只见他月光下眼波流转,有一种说不出的恣意风流。

夜深露重,众少年们纷纷散去。陈默不胜酒力,他扶着少伟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师父想念你的狠,今晚就去师父屋里同睡,咱们也好说说话。” 说着不由分说拉着少伟往院子东北角走去,怎知还没进屋,便先是一阵狂呕。好不容易止住了,少伟扶他进屋,清洗干净,服侍他睡到了榻上,盖了条薄被。

“呃,醉成这样可还好,还怎么说话啊,” 少伟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脱了鞋子,和衣躺到师父身边。不一会儿,那人转了个身把脊背留给了他,轻轻的鼾声穿了出来。少伟大气也不敢出,过了好一阵,确信师父睡死了,才敢给他拉了拉被子把露出来的背部盖上,然后悄咪咪地自己下了床。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能看见简单的家具摆设。窗口处摆着一台书桌,桌上整整齐齐地规整着些高中的功课。摊开的一本是正在演练的书法习作。桌子左边有几个小抽屉,放着证件之类的小物件。最下面一个抽屉却上了锁。少伟稍一摆弄,那锁便开了。只见里面赫然放着一个用皮筋箍住的黑皮本子。这莫非就是。。。?少伟的心脏突突直跳,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害怕。他轻轻拿出本子翻了翻:“啊,果然是武哥的东西!”

忽然一张纸片从本子里面掉了出来,上面手绘了一个翩翩少年,下面写了几行日常行程,“平安勿念”之类的无关痛痒的话,落款是一个 “丹” 字。少伟头皮一紧:这个“丹” 会不会是那个人?他胡思乱想之下心情更加紧张,一颗心就快蹦出嗓子眼了。索性把纸片夹进本子里重新拿皮筋箍好,又把本子塞进一个贴身的口袋里。乍一看上去好像仅仅是吃多了变得更胖,也并不显得十分突兀。

他把一切弄好之后,又蹑手蹑脚地折返回床头,探了探陈默的鼻息,确信他依旧睡得死死的。“师父,我今天对不起你。” 他向床上深深地做了一揖之后,便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月色笼罩下的整个院子都仍在沉睡。少伟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院门。说来也怪,出去时障眼法的金铃也像是睡着了似的,并没有警报大作。

陈默一翻身在床上坐了起来,眼眸在夜色中仿佛后山的潭水般漆黑深不见底。他目光定住在打开的抽屉上,面色惨白:“果然,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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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新城区的 “茶韵” 工程正式竣工。朱心武和 “四大金刚” 都莅临典礼,顺便尝个鲜。

这种场面少不得要黑蛇程丹跑进跑出,代表集团和场面上的人应酬。熊四就趁这个档口把朱心武叫到一个僻静的别院,另有要事禀报。

“武哥,您看。” 熊四毕恭毕敬地地上一个本子。

朱心武只一瞄,就知道这是丢失的那个本子。他打开皮筋,仔细地翻看着,检查有没有缺了页数。只见熊四在一旁静静地候着,脸色青红不定,似乎有什么话如鲠在喉。

“睡熊,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跟个娘儿们似的,” 朱心武合起来本子,一眼瞟了过去。

“呃,武哥,有一个东西,是我侄儿在小狐狸贴身的小衣里发现的。不知道当不当呈上来。”

朱心武瞪了他一眼,一把抓过熊四手上的那张纸片:“什么东西那么稀罕?是小情人的信物么?你们这些老货越来越他娘的没正形儿了。”

正说笑着,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僵硬了:“这,这可是。。。黑蛇的笔迹?”

熊四再下手把头垂得更低了:“武哥,我也怕弄错了,特意找了黑蛇的手书做对比。结果,结果确实是如出一辙啊。”

话音未落,朱心武手边的一个茶杯就“咣”地一声被他狠狠地掷到地上,粉身碎骨。

“他这是想干什么?和小狐狸暗通款曲,还要联起手来偷我的东西,摆我一道!这是示威么?还是要挟?” 朱心武恶狠狠地说,他手上青筋暴起,眼珠似乎就要从眼眶里爆裂而出,盛怒之下将身边的书架砸了个稀巴烂。

“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枉我这些年对他言听计从,为了他不惜跟自己的亲家兄弟反目!他竟然,他竟然。。。他置我于何地啊!” 朱心武说着说着,突然间颓然地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也不顾满地狼藉,一只手被茶杯的碎片啦了个口子,鲜血直流。

他就这样,默默地在一片血腥中品尝着背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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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Anthropologi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简翎' 的评论 : 多谢鼓励啦:)。
简翎 回复 悄悄话 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写得很有仙气啊。
Anthropologi 回复 悄悄话 这集致敬大神罗贯中!取的群英会蒋干中计的桥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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