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下着濛濛细雨,空气湿度很大,湿冷的天走在外面感觉冷到骨子里了。今年重庆的冬天特别的寒冷。
春节到了,我家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从外地赶回来了,加上我也在家,今年我家的年看似跟别人家一样,团圆、热闹和喜庆。特别是我,很多年没有回家过年,已经记不清上次在家过年是哪一年,能在家过年,吃上家乡的年夜饭,和家人们一起围坐在电视机旁看春晚,其乐融融,这是我这些年做梦都想要的一种幸福。
然而,在看似温馨和温暖的氛围之下,全家人的心却是蒙上了一层阴影,都有一丝的伤感,因为春节老妈不在家。老妈因病重必须住在医院里,因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不能回家过年。人们都说,妈在家就在,这句话一点都不假,一个家,没有妈的身影就会觉得冷清。这几十年来,我妈就是我家的主心骨,是我家的掌舵人,是我家的灵魂。没有妈在的年夜饭怎么吃都吃不出年的味道!
回家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几个月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过了年,我不得不离开了。以往,每次离开爸妈我都会难过,会在告别的那一刻含着眼泪一一拥抱他们,我甚至有时候还会像小女孩那样撒娇的搂着老妈,说不想走。我老爸老妈也会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然后,他们站在家门口,双双目送我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以前的离别虽有不舍,但有希望,我知道一年半载之后我会再回来,我的心没那么痛,没那么伤感。而这次的离别完全的不同,是没有希望的离去啊!我不知道我下次回家是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还能不能经得起再一次的“人道主义紧急”签证回国?我更不知道我是不是最后一次跟爸妈道别?也许这次的离别就是诀别!
离开的前几天我的胸口仿佛有块石头一直的压着,心情很沉重。每每想到马上又要离开家,我的鼻子就会发酸,会流泪,心也会痛。我反复寻思着这次该怎样跟爸妈道别?通过几个月日夜照顾和陪伴他们,我真切的感觉到他们在生命快走到尽头的时候,无奈、焦虑和恐惧的心理使得他们的内心变得非常脆弱,对负面情绪非常的敏感,他们经不起一点点的事儿,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焦躁不安。老人对安全感的需求跟小孩是一样的,他们的安全感很大部分来自儿女,与儿女的分别会给他们的情感带来很大的冲击。
所以,我最后决定,我这次离开的时候要坚强,我不能在老爸老妈面前表现出任何的伤感,起码我不要当着他们的面落泪,不能让他们因此而情绪低落,不能让他们心中失去任何的希望和安全感。人满怀希望是一种积极的情绪,而这种正面的情绪无论在生理和心理上都是对人有好处的,尤其是对老人。
离开重庆的前一天下午,我去医院跟老妈告别。我像往常一样,在家里把熬好的汤和烧好的菜(菜是二哥烧的,他是我家公认的“厨师”)用送饭的保温桶装好,叫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医院。
老妈刚好睡了午觉,人是清醒的,但眼睛是微微闭着的,精神状态也还可以,不像前段时间那样躁动不安。我把送去的汤和菜跟照顾老妈的保姆交代后坐在了老妈的病床边,妈妈侧着身躺着,身上插着一些管子。我一只手拉着老妈的手,另外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我强压着内心的痛苦,微笑着对老妈说:“妈妈,我来了,来给你送饭了。妈妈,你今天好不好?” 老妈轻轻地扬了一下头,没有表情的看了看我,眼睛依然半睁半闭,从老妈安详的面容上,我感觉得到她内心是平静的。
几年前,我读过台湾知名女作家龙应台的一本书《天长地久》,在书中,她这样描述说,她蹲在母亲的面前喊她,可母亲就那样看着她,也无回应,“你的眼睛里好深的虚无,像一间屋子,门半开,香烟缭绕,茶水犹温,但是人已杳然。” 以前读这段话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感觉,也领会不到那样的眼睛,而现在,我再回头读这句话时真正有体会了,我老妈的眼睛就是这样的。
接下来,我把刚才的话又重复对老妈说了一遍之后,加了一句:“妈妈,你觉得好就点头,觉得不太好就摇头。” 老妈的眼睛睁开了一点,她用她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她点了点头。我老妈永远都是这样,对自己的儿女总是百依百顺,任何时候都是无条件的爱。我一直坐在老妈病床边,跟她说话,对于离开的事,只字未提。在病房的整个时间里,我一边跟老妈说话,一边抚摸着老妈的手,时不时亲吻一下老妈的手和额头。我明白,此时的老妈对语言的反应不明显了,但是,亲人的肢体接触和安抚她能感受得到,现在的肢体语言胜过有声语言。
最后,我该离开病房了,该跟老妈道别了。我站在老妈病床边,弯下腰,用手捧着老妈的脸,再次亲吻了老妈的额头,我对她轻轻的说:“妈妈,我该回家了,你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看你,我爱你哈,妈妈,女儿永远爱你。” 说完,我走到保姆面前,拜托她好好照顾老妈,这位保姆已经在我家工作了六年,照顾二老还是比较尽责。年三十那天,我有给保姆一个大红包,感谢她的付出,照顾我老妈的确很辛苦。跟保姆说完话后,我走出了病房,在走廊里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捂着脸伤心的轻声哭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我的妈妈?还能不能再抚摸她的手?亲吻她的脸?
(二)
现在又该是跟老爸说再见的时候了。老爸虽然也是疾病缠身,但他的头脑很清醒,思维很正常,他每天读报纸,看电视新闻,对国际国内形势了如指掌。我头几天就有意识的跟他聊全球疫情,我对他说,现在欧美疫情已经有缓解,欧美国家都已经开放了,中国不久也会开放了,我今年还有回来的可能。老爸点点头,表示希望如此。
我要离开家的头两天下午,家里就只有我和老爸,我们俩坐在沙发上说说话,我们说到了老妈的病情,说到了以后老妈不能回家,只能长期住医院,又说到了家里再请一个住家保姆照顾老爸的事,也说到了一些家里的琐碎事,说着说着老爸开始伤感起来,因为我要离开,他万分的不舍,最后老爸哭了。我同样强忍着内心的痛苦,拉着老爸的手,抚摸着他那苍老的手背,微笑着安慰他,告诉他不必难过,我很快会再回来,再陪伴他。
我回家的这几个月,我老爸的身体承受了很多的痛苦,癌症晚期的疼痛换了几种镇痛药才稍微得到一些缓解。严重的骨质疏松导致脊椎骨折,又不得不冒险动脊椎手术。老年性的便秘也是经常折磨着他。这几个月我在家里日夜精心照顾和陪伴他给他带来了很多的快乐和安全感。老年人越到后面越是依赖儿女。
跟老爸分手的那一刻,好在大哥二哥他们都在家,他们一边安慰老爸,一边也安慰我。后来哥哥和嫂子们送我离开家,最后跟他们分手时,我忍不住扑到二哥怀里哭出声来,像儿时那样,他搂着我的双肩,安慰我。
我一生中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跟父母离别,而这一次特别令我难过,令我难忘。我越来越体会到,所谓父母儿女一场,真的意味着你和他们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在不断的道别和目送中渐行渐远,慢慢地消失,直到父母最后跟你诀别的那一天。
这是台湾知名作家龙应台为失智母亲写的一本书,她呼吁人们珍惜亲情最后的一里路。
2/25 写于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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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伤感不已,还是很羡慕最近你能回去了一趟,和亲人近距离相聚。祝福你和你的家人平安顺意!
爸妈年纪大了,总会离我们而去,年纪越多,病痛也越多,我们未来也会经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小时候父母鼓励我离家求学,飞得越高越好,我是做到了也成了他们心中的骄傲,但是近几年回去探亲或者在电话里,父母时不时会流露出些许对当年鼓励我跑那么远的 “悔” 意,我唯有苦笑。现在疫情把一切变得更复杂。。。
抱抱沈香。
说偏了。沈香妈妈好脾气,沈香自己也一定是。希望你的父母健在,疫情早日结束,不久你能再去看他们。
我最近减少上网,用眼,沈香这篇读到了,也感动到了。你自己保重!
期待疫情早日过去,再见不再遥远。
祝福你父母!
我近年经常回去,让分离不是那么痛苦,而变成“下一次”的期待。 但是疫情阻隔了回程已经两年多了。 希望一切快过去。
多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