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连环案
第一节
一九八一年初夏,四川东部南充以北的历史名城阆中县。六月八日这天,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微风拂煦。周源和定国身着休闲便装,利用一个难得的周日休息来到了阆中古城游玩。
两人是于五月初、作为省公安厅支援地县基层公安系统正规化建设的工作组成员来到南充市的。在数周之内,两人随工作组跑遍了南充地区的十一个区县,深入基层县局调查了解,举办各种业务培训班,忙得不亦乐乎。好不容易有了一天的空闲休息,二人便决定来到历史名城阆中,打算好好游玩一番。早上一抵达古城,两人便游览了汉恒侯祠与川北道贡院两处胜景。
看看临近晌午、日头变得毒辣,两人腹中也走得饥肠辘辘,便在华光楼附近找了一家小饭馆,选了靠窗临街的一副桌椅坐下。年轻的堂馆送来了菜牌,又给二人沏上了香气四溢的花茶。定国拿过菜牌,点了张飞牛肉、两碗牛羊杂碎面、阆中油茶和一笼红油小笼包。
“你点的是不是有点儿多啊?”周源摘下墨镜、瞥了一眼定国,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多!好不容易来一趟阆中,不多尝尝这里的特色美食,更待何时呀?再说、吃不了就打包带走嘛!”定国不以为然、端起茶盅啜了一口。
不一会儿,堂馆儿送来了饭菜,两人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嗯,这个张飞牛肉,味道果然不错,名不虚传,没有辱没张翼德的名声,这个阆中油茶也有些意思!”周源一边品尝一边评论起来。
“嗯,还有这个红油小笼包,滋味鲜美,四川人在吃上真是下足了功夫!不得不服。”定国也咂嘴赞道。
吃完饭菜,两人又抽了支烟、喝了两盅香茶,便起身结账。
走出饭馆,两人决定再去古城中心的华光楼看看。正漫步于街道上,突然“吱呀”一声、一辆吉普车停在了二人身旁,身穿警服的司机探出半个身子朝二人叫道:“周科长、文科长,总算找到你们俩了!”
周源和定国扭头一看,原来是阆中县公安局的刑警队副队长李同。
“李队长,有什么事吗?”周源看着脸上淌着汗珠的李同问道。
“刚刚接到地区公安局刘局长的电话,请你们两位马上返回南充,到地区公安局找他,说是有紧急任务需要二位帮助。”
“唉,下午的计划又得泡汤了!”定国摇摇头、不无遗憾地说道。
“走吧!”周源一把将定国拉上了吉普车。
两个多小时后,吉普车开进了坐落在南充市顺庆区一条大街上的南充市暨南充地区公安局。下车后,周源和定国直奔局机关大楼,门口值班的警官见到二人后,连忙将他们引上二楼,来到走廊西侧一间宽大明亮的办公室里。
南充市暨地区公安局副局长刘敬义、刑侦大队队长魏虎臣、省公安厅对口支援工作组组长夏智林等人正坐在椅子上等候。见到出现在门口的周文二人,身材矮壮的刘敬义连忙从写字台后面起身迎上前来:“两位辛苦了,请坐,急急忙忙把二位请来、搅合了你们难得的休息,实在是不得已,小张,快倒两杯茶来!”
周源和定国在沙发上坐定后,一个年轻的民警端上来两杯冒着热气的香茶。
“事情是这样的,”刘敬义开门见山:“这一周来,南充市区接连发生了两起谋杀命案,凶手作案手段残忍、行事狂妄嚣张,造成了极为恶劣的社会影响!地委和省公安厅领导闻知后都十分震惊,也非常重视,发专电指示、要求我们调集精兵强将,务必追查到底,尽快破案,给南充市民一个满意的交代。为此,才特意将两位从阆中紧急召回,请你们参与侦办小组,帮助我们破案;此事也得到你们工作组和省厅领导的同意与支持。”
“是的,”坐在一旁的夏智林点点头,“根据省厅领导的指示,我已经调整了工作组的人员安排:从即日起、你们两位就全力以赴、参与地区公安局的侦破工作。”
“嗯,详细的情况,我让市局刑侦队的魏虎臣队长先给你们介绍一下。”刘敬义扭头对危襟正坐在写字台一侧椅子上的刑侦队长说道。
“嗯,大概情况是这样的,”魏虎臣挺直了脊背、打开一个灰色的文件夹,“六月一日清早,南充市高坪区派出所接到报案,在高坪区青松乡王家沟村北野地里发现男尸一具,死者口内塞布,双手被反绑于身后,双腿脚踝处也被捆绑;死者全身多处、尤其是头部、两侧肋骨和小腿肱骨,均遭受棍棒类硬物猛烈击打,颅骨、肋骨和小腿肱骨均被打断裂,发现时浑身是血、已气绝身亡;在尸体旁边数米远处、丢弃着沾满血迹的粗木棍一根,经鉴定后证实为杀人凶器;尸检后第二天,我们查明了死者身份,乃是家住高坪区吉庆街的个体户徐建国;”
刑侦队长翻了一页继续说道:“昨天、六月七日,早上八时,南充市顺城区派出所接报,在顺城区西山风景区万卷楼西北的檬子垭树林中,发现男尸一具,死者手足被捆绑,系被利刀刺死,在死者胸部、大腿、腹部和颈部共发现刀伤二十一处,足见凶手极其残忍;发现尸体时,死者血已流干,尸体已经僵硬;扩大搜索范围后,在死者倒卧处不远的草丛里发现一把带血的剔肉尖刀,经过鉴定,正是杀害死者的凶器;今天早上,我们刚刚查明死者身份:乃是家住顺庆区华莹街、南充市红星机械厂的工人顾峰;”魏虎臣停顿了一下,从一个卷宗袋里抽出来一沓照片和记录本,“这是我们勘察现场时拍摄的照片和相关取证过程记录、以及搜集到的证物的说明。还有就是被害人单位、所居住街道居委会和派出所提供的有关两位死者的材料。”
周源接过照片、一张张地仔细查看起来,眼睛里冒出热切的光芒,“嗯,看起来很像是报复杀人;死者的背景调查过了吗?有没有仇人之类的对象?”
“徐建国是个单身,嗜酒,脾气暴躁,喝两口就喜欢与人争吵斗殴,他老婆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个才跟他离的婚,这家伙恐怕没少得罪过人,说他有什么仇人也完全可能。有关这个顾峰的情况还不太了解。单位说他表现还不错,邻居说他是挺和善的一个人,派出所提供的材料则显示此人曾因参与了聚众赌博而被拘押过。”魏虎臣补充道。
“那你们对这两个案件中的凶手有什么看法呢?”周源又问道。
“在这两个案件中,虽然杀人方式、作案工具不同,但有一点类似,就是手段非常残忍,像是你说的报复杀人。”刘敬义在一旁插言道。
“嗯,那你们觉得,这两个案件之间是否相互关联?有没有找到这方面的证据?”周源又问。
“相互关联?这个,现在还很难判断,两起案件的受害者、杀人方式、作案时间和作案地点都不相同,很难说它们之间有什么相互关联。”魏虎臣摇头表示了怀疑。
“嗯,目前掌握的证据当然还远远不够,”周源点了下头,“但是案件的关联性必须经过深入挖掘才能被发现,要从受害人背景、社会关系、作案方式、作案过程和凶手特征等多方面深入调查,才能完整地揭示出作案动机、作案方式与作案过程之间的逻辑联系,进而引导我们抓住凶手。”
“你为什么强调这两个案子之间的关系呢?难道它们就不可能是两起独立的案件吗?”魏虎成看着周源问道。
“当然也有可能是两起孤立的事件、彼此互不相干,但我有个直觉:这两个案子的背后不是那么简单,它们之间可能存在可怕的联系,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或者一伙儿极其凶残而有十分狡猾的对手。”周源蹙紧了眉头。
第二节
离开了会议室,周源和定国在魏虎臣的陪同下来到了技术检验科的法医室,查看受害人徐建国和顾峰的尸体。他们先看了法医填写的验尸报告,然后又围着两具尸体查看起来。
周源看得非常仔细,甚至用放大镜查看每一处血肉模糊的伤口,然后又戴上手套、全身贯注地查看在两个案件中发现的杀人凶器。
魏虎臣和法医试图上前解释说明,被一旁的定国阻止了:“不要去打扰,他就是这个习惯,有问题时他会向你们提问的。”
几分钟后,待周源看完了所有从发案现场提取的证物之后,定国才走上前去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嗯,非常有意思,”周源摘下了手套、掏出一支香烟点燃,“被棍棒打死的这个徐建国,应该是先被敲碎了小腿的肱骨、又被打断了两侧的肋骨,最后致命的一下,则是打在其左后脑上的这一棒——击碎了他的颅骨,令其立刻死亡;再看被刀杀死的这个顾峰,刀伤虽然多达二十余处,但大腿、肩膀和手臂上的刀伤并不致命,其胸部和颈部的三处才是致命的刀伤;这说明,”
周源停顿了一下,猛吸了一口香烟:“凶手——也许是两个不同的人、在最后杀死被害者之前,故意要令其痛苦,折磨或拷问了受害者,然后才用致命的几招将他们处死;这是两个案子的一个相同点;再看看这两个死者被捆缚的特点:都是双臂向后、双手被反剪、在手腕处被捆绑,两腿在脚踝处被捆缚;所用的绳子是同样粗细、五股扭芯的麻绳,绳结的系扣方式也完全一样,这是两个案子中的另一个相同之处;还有、这两个案子中的凶手在作案之后,并未像通常谋杀案里遇到的情况那样——藏匿或销毁杀人凶器,而是直接把它们丢弃在了现场,这一点非常耐人寻味,也是此两案之间的第三个相同之处。”
“嗯,经你这么一说,这两个案子之间好像还真的有些什么关联,”魏虎臣点了下头,又用疑惑的口气看着周源说道:“不过,凶手在杀人之后慌忙着逃走、丢弃凶器也是常有的事情,你说的这几点又如何能帮助我们找到凶手呢?”
“还有这里,”周源没有理会魏虎臣的提问、而是走到徐建国的尸体旁边,慢慢扳动死者的脖颈,“你们看:在他左侧靠后的脖颈上有一个黑点,周围的皮下组织发硬且有淤肿痕迹,在放大镜观察下像是一个针孔。你们提取过死者的血样检查吗?”
“这个,”魏虎臣和他身后的法医脸上都现出了尴尬的神情,“尸体上当时到处都是血污,左边后脑和脖子上都是血和脑浆,所以,可能在处理时就忽视了。从他身体上也提取了血样,但没有做进一步的成分检验。”
“应该立刻对血样进行检验,看看有无异常成分,如果你们这里技术条件受限制的话就马上派人送去省厅刑侦局或重庆市公安局。”周源抬头看着法医和魏虎臣、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除了血样以外,还应该提取他的尿样、以及肠胃中食物残渣样本等,通过检验分析此人是否在死前曾中毒或昏迷过。”
“好的,”魏虎臣和法医连忙点点头。
“哎,我说咱们还是先离开这个瘆人的地方再讨论吧!我对在法医室里当着两具尸体讨论案情还真的不太习惯。”定国皱起眉头建议道。
几个人来到三楼刑侦大队的办公室,魏虎臣亲自拿出茶杯,给周文二人沏泡了两杯‘竹叶青’【1】,绿茶的清香立刻在房间里飘散起来。
“关于死亡时间你是怎么看的?”定国在一张藤椅上坐下后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抬头向周源问道。
“我同意法医鉴定的意见,”周源也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嗯,竹叶青的味道真是不错!徐建国是六月一日凌晨三点左右被害的;而顾峰之死则是在头一天、也即六月六日的下午三到四点钟左右,比尸体被发现的时间要早十六七个小时!也就是说,凶手在头一天下午三点左右杀了他,等到天黑以后再将其尸体移到了檬子垭北面的树林里,第二天早上八点才被人发现。”
“这么说来,发现顾峰尸体的地方并非是凶手杀人的第一现场了。”定国点点头道。
“是的,否则、下午三四点钟在距离万卷楼景点那么近的地方用刀凶残杀人、在逻辑上也很难说得通。”周源看着一张草图说道。
“可是,我们在檬子垭树林里顾峰尸体被抛弃的地方发现的这几个脚印又该如何解释呢?”魏虎臣指着桌子上的几张照片、向周文二人问道。
“这个嘛,等我们去现场做了二次勘查后再说,”周源看了一下手表,“走吧,咱们先去城西发现顾峰尸体的地方看看,有时间的话,再去两个受害人的家里看看。”
第三节
下午五点刚过,魏虎臣开车带着周源和定国来到了位于顺庆老城西面的南充市西山风景区,绕到风景区以南三里多路、最后到达了一处叫檬子垭的偏僻树林,发现顾峰尸体的现场就在这片显得幽暗阴森的树林中。
一个顺城派出所的民警仍然留守在现场。周源来到标出的尸体倒卧处,蹲下身体仔细查看,一面对比着手中先前勘查时警察们拍摄的照片。
几分钟后,他抬头对魏虎臣和定国说道:“你们看:照片上显示尸体是前胸和脸部朝下倒在地上的,而这一片草地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迹,这与死者满身刀伤、大量流血的事实不符——这说明,尸体倒在这里的时候,尸体上胸部和身体正面其他处伤口的血液已经流尽而且干凅;所以这个人应该是在别处被害之后,尸体再被转移到此处的;结合到死者被害时间是下午三四点左右、此处又离西山万卷楼景点只有两三里路,大白天在这里如此张狂地杀人极不可能,因此我的推断是:这里不是顾峰被害的第一现场,他是在其他地方被杀、尸体于夜间被凶手转移到此处树林中抛弃。”
“嗯,真的是这样。”魏虎臣和定国蹲下看了看地上被尸体碾压过的草丛、点头附和道。
“你们发现的那几个脚印在哪里?”周源又问道。
“哦,在这边。”魏虎臣指着旁边一块草地上用白灰划出的标记。
周源趋身向前,果然在稀疏的草地上看见了几个鞋印,他掏出一个卷尺、蹲下身来,一边查看一边测量,“嗯,这是四十四码的球鞋,按照这个尺码和鞋底入泥的深度,这家伙应该是个大块头,身高在一米八左右,体重大概有一百七八十斤,”魏虎臣连忙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
“发现凶器的地方在哪儿?”周源站起身来问道。
“在那儿,”魏虎臣指着距离尸体倒地处四五米远的一棵香樟树下。
周源走了过去,围着白灰标记转了一圈。突然蹲下身体,在距离树根不远一处泥土暴露的草地上仔细查看起来。
“这里还有一个人的脚印,绝对不是刚才那个大块头的,”周源朝定国招了下手,让他过来拍照,“你们看:这个鞋印要小得多,大概是三十六七码的,底纹像是胶底布鞋留下的。”周源测量了一下说道。
“会不会是先前来勘察的民警留下的?”定国问道。
“应该不会——除非是孩童、女同志或者身材特别矮小,一般成年男子穿鞋都在四十码左右;你说呢?虎臣?”周源扭头看着魏虎臣问道。
“嗯,我们队里出外勤的民警都是男的,个头儿也没有那么矮小的。”魏虎臣摇摇头说道。
“这么说,现场当时除了顾峰的尸体,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高大,一个矮小,那会不会是一男一女?”定国猜测起来。
“在发现尸体的这附近,你们有没有扩大搜索范围?扩大到什么范围?”周源站起身来,又向刑侦队长问道。
“我们先是在尸体周围进行了勘察,然后扩大到周围二三十米的范围,除了在那棵树下发现了凶器——就是那把带血的尖刀,没有发现别的什么。”
“如果此人是在别处被杀后被移尸到这树林里,搜查范围就应该再扩大一些,至少到能够发现凶手是如何移尸到此的范围;同时、还应该马上组织人手,以这片树林为中心,搜查周围一公里范围之内的可疑之处,包括民宅、仓库和废弃的旧建筑等等。我们不仅要找到凶手杀人的第一现场,还要查清楚这具尸体是从哪里、如何运送到这树林中来抛尸的。”周源建议道。
“好的,我立刻增派人手,先把这儿的封锁范围扩大,明日一早就展开扩大搜查。”魏虎臣点点头道。
周源则与定国走到树林东南边缘,发现了一条蜿蜒曲窄的土路。在土路旁边的草丛里,周源蹲下身来,观察辨认着地上的痕迹。
“你看,这里有骡马踩踏的蹄印和大车车轮碾压过的辙印,分布比较杂乱,有些还很新鲜,可能就是几天以前的痕迹。”侦探站起来拍拍手对定国说道。
“你怀疑是凶手用骡马大车来驮运了尸体的吗?”定国问道。
“还不能确定,但不排除这种可能,现在虽然还不知道第一现场在哪里,但是要由人来驮着一具尸体走很远的路也是不大可能的。”
离开檬子垭树林现场,天色已暗,几个人又驱车来到了顺庆城关华莹街上一条巷子里,找到了被害人顾峰的家,一栋黑瓦矮墙的老宅。魏虎臣让民警撕下封条、打开了房门。
“查清楚顾峰身份之后,我们就找到了这里,他家里没人,听邻居说,顾峰人虽不错,但有个好赌的毛病,在外欠下不少赌债,为这事老婆经常跟他吵架,两个月前,老婆一气之下带着小孩回娘家去住了,这房子里就只剩下顾峰一个人。”魏虎臣一边解释,一边领着周源和定国走进了小小的院子。
走进阴暗的堂屋,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屋子里陈设十分简陋,家具也很陈旧,墙上挂着好几个镶满照片和奖状的镜框。
“嘿嘿,你们看,这个顾峰当年还是工厂里‘抓革命、促生产’的模范先锋!”定国指着墙上的一幅镜框对周源说道。
周源走进里屋搜查起来,他拿起一个放在床头柜上的破旧的练习本、打开翻看起来,见里面记载了一些人名和数字,而最后有字的一页被撕掉了。周源把练习本摊开平放在桌子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借着灯光、小心翼翼地把塑料袋里的一些铅粉洒在被撕掉纸页下面的一页上,然后用一把小钢尺的齐边紧贴着纸面把洒下的铅粉刮去,本来看似白纸的纸面上显现出了一行字迹:白马庙村东58号,6号下午两点半。
“太神奇了!你这一招儿我们都没有想到!”在一旁观看的魏虎臣眼睛瞪大了。
“这没什么,这个人写字时笔划很用力,在撕掉的那一页下面、看似空白的纸页上留下了笔划的痕迹,我洒下些铅笔芯粉、再用钢尺贴着直面刮去,就能显示出纸页上留下的字迹。你们看:被撕掉的那张纸上写的是个地址和时间,完全是顾峰的字迹,这可能就是他生前去过的最后一个地方!”周源解释道。
“对,时间也吻合:六月六日下午两点半,离顾峰被害的时间也很近!”定国眼睛里也射出了光芒。
“我知道这个白马庙村,就在西山南边、距离万卷楼四五里路左右——天呐,那里离发现顾峰尸体的檬子垭树林也很近啊!”魏虎臣激动地说道。
“走,咱们马上去这个白马庙村58号看看,通知你的人也立刻赶到那儿去,准备勘查取证!”周源匆匆朝门外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黑暗下来,街道两边的住户人家里也亮起了灯光。
第四节
二十分钟后,两辆警车停在了嘉陵区白马庙村东北的乡道上,七八个警察跳下车来,在派出所民警的带领下,很快找到了位于村子东面、门牌号为‘58’的一个荒芜破败的院落。满是裂纹的两扇院门虚掩着,院子里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砖木、稻草和破旧的农具,四下墙角蒿草丛生,迎面的正房也是墙坯剥落、窗格裂缝、灰尘厚积、蛛网环结,在黑暗中显得阴森诡异。
“是这里吗?没有找错地方吧?”魏虎臣怀疑地看着四周问道。
“没错,这里就是白马庙村58号。原来是一个姓陈的老馆儿居住,他死了以后这个院子就没人住了,一直空着的。”领头的派出所民警说道,他上前推开了正门没有上锁的门扇。
“吱呀”一声,随着门扇的打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从屋子里散发出来,先进去的民警在门框里边摸索着打开了电灯,众人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堂屋进门右首的地面上和椅子上血污一片,墙壁上也溅满了干汩却是新鲜的血迹。周源立刻让其余人先在屋外等候,自己和定国、魏虎臣在屋子里勘察起来。
几个人首先查看了地上、椅子和墙壁上已经干凅的血迹,提取了血迹样本,周源又蹲在地上、用粉笔划出几个鞋印的标记。
“怎么样?是什么样的脚印?”魏虎臣性急地问道。
“这几个鞋印比较模糊,但与檬子垭树林中发现的那个大块头的鞋印比较相像,可能是同一个人的。”周源低着头说道。
“看来,这里就是杀害顾峰的第一现场了。”魏虎臣感叹道。
周源没有作声,他走到桌子跟前,看着桌上的一只缺了口的破旧瓷碗,里面有一些烟灰和几个烟头,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每一个烟蒂仔细查看。
“这边地上也有几个烟头!”定国蹲在堂屋进门左首的地上、指着地上丢弃的几个烟蒂说道。
“嗯,它们是不一样的,”周源走过来看了看说道:“瓷碗里的这几个烟头烟丝质地很好,过滤嘴上还带有一圈金箔,是比较高级的香烟,留下的烟蒂也比较长,没有啥变形;而地上这几个,烟蒂吸得很短烟草较粗,而且丢弃后被人用鞋底碾灭的,明显是另外一个抽烟人的习惯。”
“唉,这几个脚印太模糊了,好像是被人有意蹭擦过的,根本看不清楚!”一旁传来魏虎臣沮丧的声音。
“没关系,尽量收集,回去再进行比较分析,让你的人进来拍照取证吧,别忘了尽可能提取椅子、桌面和门框门把等处的指纹。”周源拍了拍刑侦队长的肩膀,安慰他说道,然后摘下手套走出堂屋、来到了院子里。
他叫来两个警察,一起把物什堆积凌乱的院子也仔细搜查了一遍。
正在这时,派出所的民警带着一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穿着麻布短褂的中年汉子来到院子门口,向周源介绍道:“这是村长汪发良。”
周源上前与村长握了握手:“汪村长,听说这房子一直空着没有人住,是这样的吗?陈老倌死后、没有把他这个房子留给他后人或亲戚吗?”
“是咧,好几年没得人住了,”村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陈老倌是个孤老,没得后人,死了以后、他有个表亲住在仪陇【2】那边的,来看过这个房子,嫌位置偏远,房子也不好,所以没有要,就让生产队公家租用了,这几年村里把它当成了个库房,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住不得人了。”
“哦,那这村里的人都知道这里没有人住吧?”周源问道。
“是咧,都晓得。”村长点点头。
“那这堂屋里还有电灯,而且灯泡好像还是新换上的。”周源又问。
“哦?这屋子里面原来有电线和灯头,不过因为长期没得人住,又做了堆放旧杂物的库房,我怕失火或触电,就把灯泡都下掉了,屋里那个闸刀开关的保险丝也是断了咧——咋个又有灯泡了咧?”村长有些诧异道。
“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最近来查看这里吗?”周源追问道。
“春节前就把灯泡都下掉了,我一般是一个月来这里检查一次,上一次来是上个月的十六七号吧,但是也没有换过灯泡噻,你说是新换的,那是咋个搞的咧?”村长摸了下头说道。
“嗯,如此说来,这堂屋里的灯泡是这几天被人装上去的。”周源自言自语地说道,他返身走回了堂屋,找来一个民警,让他在收队时把屋子里电灯的灯头和灯泡也取下作为证物带回;然后又仔细检查了堂屋里位于墙角的电线闸刀盒,果然,里面的保险丝是接上的。
第五节
收队后,魏虎臣和周源、定国同乘一辆吉普车返回市区。此时已过八点,夜幕已完全降临,川东古城的街道上华灯映照、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人流熙攘。
魏虎臣让助手小张把吉普车停在了路边,扭头对周源和定国说道:“这里有一家餐馆,回锅肉炒得不错,我请客!”
四人走进了街边一个门面不大的餐馆。满脸堆笑的老板娘立刻迎了上来,安排四人围着一张靠窗临街的条桌坐下。魏虎臣连菜牌也不看就点了回锅肉、炒鸡杂、炝炒空心菜,还要了四碗牛羊杂碎面和几个锭子锅魁。
不一会儿,跑堂的小二送上来饭菜后,几个人提起筷子便大吃起来。
“奇怪,我中午吃得挺饱的,怎么这会儿还是这么饿?”定国夹起一大块儿油光发亮香气四溢的回锅肉片塞进嘴里、有滋有味儿地咀嚼起来。
“那是因为你上一顿饭是七个小时以前吃的!”周源啜了一口面条,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说道。
“怎么样,咱们一下午跑了这么几个地方,收获还是不小的吧,至少找到了顾峰被害的第一现场。”魏虎臣边吃边说。
“没错儿,而且对作案凶手的特征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定国点头同意,他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锭子锅魁。
“是不是第一现场,还要看我们从白马庙村58号带回的血样检验结果,但就顾峰在练习本上留下的字迹来看,他十有八九是去了白马庙村东58号、在那个荒僻院子里的堂屋中、被人捆绑后经受了拷问折磨,最后才被残忍杀害,凶手等到夜深人静时才把他的尸体转移到附近的檬子垭树林中抛弃。”周源放下筷子说道。
“嗯,应该是你说的这种可能,那凶手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呢?我们在白马庙村58号堂屋里好像只找到一个人的脚印啊?还有,你下午说两案之间可能有什么关联,那杀死顾峰的这个凶手跟杀死徐建国的是不是同一个或者同一伙儿人呢?”魏虎臣又性急起来。
“这个还不好说,咱们明天不是还要去查看徐建国的家和发现他尸体的现场吗?现在就好好吃这顿饭吧,别辜负了你请客的一片心意——哎,我说定国:你能不能给我留半个锅魁?我跟小张都还没吃呢!”周源看着刚刚吃完两个锭子锅魁、又伸出筷子夹起了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个锅魁的定国说道。
“哦?当然、当然,我以为你从来就不爱吃饼子之类的东西,不过这锅魁实在是太好吃了,嘻嘻……”定国立刻松开了夹住最后一个锅魁的筷子。
“没关系的,想吃锅魁咱们再要几个就是了——服务员!”魏虎臣扭头朝堂馆儿喊道。
吃完晚饭,几个人开车回到了地区公安局。魏虎臣在机关大楼前下了车,他要去刑侦队的技检科,督查下午带回来的各项证物的检验。
小张则开车把周文二人送到了公安局大院后面一处竹林环绕、安静幽雅的青砖平房。
“刘局长特意安排让你们俩住在这里——原来局机关值班领导休息和来往单位领导临时休息的地方,冷热水都有,可以洗澡,吃饭就在旁边的局机关食堂,很近、绕过那片竹林就是;你们住这儿既安全又保密,也方便工作。”
小张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房门、把二人引进了一个套房,宽敞的客厅里有电话、沙发、茶几和书桌,里面的卧室里有衣柜、床头柜和两张单人床。小张把两个卷宗的资料放在茶几上便向周文二人告辞离开了。
房间里虽然打扫得十分干净,却充满了一股闷热之气,周源和定国连忙打开了客厅与卧室里的电风扇,又打开前后的玻璃窗、仅仅关上纱窗使房间里空气对流。洗完澡后,定国先到卧室睡觉了,周源却点上了一盘蚊香,坐在沙发上、一边吹着电扇、一边拿出卷宗里的材料翻看起来。窗外、响起了夜风吹过竹林时带起的簌簌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