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机械系同兄弟系部一样,每逢节日,每到年终,都在形形色色的酒家聚餐,这时,系行政二把手施大栋就是绝对的主角。这是因为他能点菜,能喝酒,能咋呼,能把个聚会调节得气氛活跃,高潮迭起。
机械系聚餐时,大都是十二个人一桌,每桌除大部分男教工外,还有两三名女性像绿叶中的红花似的映衬其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吃饭有味,这句流行语简直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用到哪儿都可以。
1991年底,那是个辞旧迎新的冬日的夜晚,机械系的教职工们,三五成群迎风冒雪赶往市区的一个酒家,欢聚一堂。
施大栋早于其他人到来,当员工们陆陆续续落座时,他已经让香烟缭绕了好一会儿了。他眯缝着眼,一边与旁边的小阎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着,一边不时瞄一眼大堂入口处,那里,将是机械系的教职工到达现场之后最初亮相的地方。
忽然,他眼前一亮,“李瑶,这边坐,还有于卞莉,女同志多多益善。”然后,又对几个坐在身边的小伙子,说:“跟女的一桌,咱们沾光,她们不能吃,不能喝,不能抽,咱们兄弟就可劲儿造兴了,呵呵……”李瑶笑眯眯地朝这边走来,在施大栋对面坐下。于卞莉笑盈盈地喊:“施主任,你那边人满为患了,我到那边坐,”,她指着苏善林那桌,施大栋会心地点点头。之后,于卞莉又声音柔柔地补上一句“不过,施主任,你得小心点,准备让我敬你酒呀!”“还有我呢,施主任也要给面子呀!”李瑶趁机也嗲嗲地掺和一声。
尽管夏明德和施大栋有点面合心不合,可二人对于卞莉的印象都不错。在这种场合,于卞莉选择了苏善林那桌,也不是没有考虑的。苏善林在机械系的领导班子中,担当着起调节作用的和事佬的角色,他与夏明德和施大栋的“距离”大体上是均等的,靠近苏善林不会引起夏、施两方的不适和反感。
至于李瑶,坐在哪里,二人都心安理得,因为李瑶对两位主任,都很甜蜜,就像甜妹对自己的大哥二哥似的,让哪个哥哥都说不出啥,还都觉得小妹妹可爱。是的,谁遇见了李瑶那青春可人的面庞,和圆圆的带着毛茸茸刘海的脑门儿,以及那甜得像蜜糖似的声音,都会为之一动的。尤其是对女人天生免疫力就比较差的某些男人,对瑶妹妹的魅力更是难以抵御。
话说正当大多数人纷纷落座,苏善林也站在台上,准备发表节日感言时,徐爽和一个新分来的年轻教师一前一后踏进门来。她俩东张西望,看哪儿有空位。
李瑶喊:“徐爽,这儿有个位子”,徐爽却发现李瑶旁边那桌的人更少——七八个校办工厂的工人,两女五男正“谦虚”地冲着她笑。
对机械系下属的这个特殊机构,徐爽还是有一点好感的,至少这些工人们比较朴实,不像知识分子那样孤傲。和工人打起交道来,用不着太多的花花肠子儿,两个字,省心。
徐爽径直走过施大栋身边,奔“工人桌”,两位女工赶紧让开她们之间的一把椅子,将徐爽安顿好,这种被尊敬的感觉,徐爽在其他教师那儿是绝对捞不到的。徐爽喜欢与下层民众交往,这使她充满自信,毫无压力。坐在工人们中间,她很放松。工人们一边说着他们之间的共同语言,一边小心翼翼地不咸不淡与徐老师搭讪着“这学期课多吗?” “上几个班的课?” “寒假回家吗?”诸如此类的话题,工人们都是驾轻就熟,张口就来的。
随着场上一片渴望痛饮豪吃的骚动,苏书记抿了抿嘴唇开始讲话:
各位领导各位教师各位工作人员,今天是我们机械系欢聚一堂的大好时光,大家忙碌了整整一年,在辞旧迎新之际,聚在一起吃顿丰盛的晚餐,很难得,不容易呀!
在此,我代表机械系的领导,向在座的各位,表示节日的问候和祝贺!
讲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等来了一片掌声,接着感言:
希望我们系全体员工能够在新的一年里,携手并肩,同舟共济,团结一致,鼓足干劲,为我们系的发展,为学校的美好未来做出更大的贡献!
望大家今晚吃好,喝好,唱好,高兴而来,满意而归!
苏书记平时的工作方式颇为慢条斯理,一到这关键时刻就显得异常亢奋,好像开闸放水一样,颇有后劲和底气。
在他发表简短讲话的过程中,早有人撕开红纸,取出筷子,整整齐齐地摆在面前,并把餐巾纸铺开在两条并拢的大腿上,表情严肃,跃跃欲试,对着满桌子的佳肴思索,只等老苏金口一闭,便万爪齐发,直奔那金碗银盘——开吃。
一个个青春妖媚的服务员早就在人们不经意间将凉菜布置在餐桌上了。凉拌黄瓜,花生豆儿,海蜇皮儿,猪肚儿,酱牛肉片,酸菜,粉丝,盐水虾……花花绿绿染得餐桌五彩缤纷,映衬得人们的脸也五光十色。
大家谦让着,寒暄着,酒瓶子汽水瓶子被女士们打开了,然后又一杯一杯倒入每个人面前的酒杯玻璃杯中。李瑶象征性地夹了一点凉菜,放入口中,她特别注意邻座的小倪的筷子伸向何方,她决不能与他的筷子交汇。
她有点后悔,当初忽视了这位同事潜藏的问题——大三阳。医生世家出身的她,对各种病菌的敏感性比一般人要强。
她独自思忖,这个人应该自觉一些,自己带着病菌,就不要出席集体活动了,尤其是这用口的聚餐。
有次,小倪向她借一本制图书,她甜美地告诉他,书不用还了,送给他了,因为同样的书她有两本。小倪感激涕零。其实,她是嫌小倪翻过的书可能沾上了病菌。现在,怎么又跟他坐在一张餐桌上了,而且是邻座?
聪敏的李瑶眼珠儿转了一转,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又拿着白酒瓶绕过小倪几个人,走到施大栋的身侧,柔声说:“施主任,我要和你真刀真枪地来,我这不是饮料,是货真价实的美酒,该我敬你一杯了。”说着,给施大栋斟上了满满的一杯。
“好呀,你干一杯,我干一杯,不喝下三杯,誓不罢休!”施主任满脸通红,情绪高昂地回应。一仰脖子,一杯白酒已经灌下肚。而李瑶却用弯弯的盛满笑意的月牙眼瞅着施主任,一点一点慢慢吧咂着红红的葡萄酒,弄得施大栋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团上,十二分地不过瘾。
不过,李瑶的妖媚的笑还是能起到一点补偿作用的,施副主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撩拨着,很舒服的感觉。他大大咧咧地叫板:“各位在座的给做个证,我没有食言吧,帮我盯着李老师,我们要一对一地喝……”
就在施大栋举着酒杯应付左邻右舍之际,李瑶向小倪抛下一句“替我多灌施主任两杯”,就携着一位年轻的教师跑到夏明德那桌敬酒去了。后来,又转战到苏善林旁边,甚至都没忘记到徐爽所在的工人老大哥那里兜一圈儿。反正,自从离开座位后,她再没回来。
在苏善林那桌,李瑶停留的时间最长,她刚过去,就发现于卞莉正跟苏善林“促膝谈心”,两人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谈,颇有点闹市中求静的雅闲。李瑶的到来打破了宁静:“吆,苏书记,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别这样严肃嘛,来,我敬你一杯!”同时,还向于卞莉挤挤眼,于卞莉趁势加上一句“苏书记,这算小李敬你的第一杯,我敬你的第二杯,我们两个人敬你,你一定要给我们一点面子呀。” 老苏推辞了几下,慢慢将酒杯凑到鼻子下面,咕咚咚喝了一大半,抹抹嘴说“老了,不行了,只能看着小年轻眼红了。” 人群中爆发出碰杯声,嬉笑声,你一言,我一语的酒令声,叫阵声。
转眼之间,餐桌上的凉菜就变得杯盘狼藉。年轻的服务员动作麻利地收走了残余的菜,开始一桌一桌地端上热腾腾的北京烤鸭,符离集烧鸡,东海对虾,蒜薹爆炒腰花,辣椒炒乌鱼片,红烧刀鱼,另外还有鱼头炖豆腐、韭菜炒虾皮,金龟蘑菇汤,羊肉片火锅,特别引人注目的是每个餐桌上都有一大盘黄黄的蟹腿,旁边还配有几个小碟子,里面放着吃蟹腿时要蘸的姜末、白醋和香油的混合调料。
美味佳肴刚刚布置在桌上的最初十几分钟,餐桌的秩序是良好的,人们认真地盯着桌上的美味,不停地用筷子勺子往自己的嘴里输送着,都顾不上说话了。待吃得尽兴以后,话匣子便打开了。除了对盘中餐点评之外,还要回忆从前下馆子的经历。
在一片嘈杂声中,酒家的二把手——一位染着黄头发的时尚年轻人,在一个小姐的陪伴下,悄然来到施大栋旁边,大概总是施大栋与他们联系就餐事宜,将施看作是有决策权的人物了。“黄毛”跟他耳语了几句。施大栋迷迷糊糊的神情开始变得警觉,他起身对“黄头发”说:“等一下,我跟书记商量商量再说。”
待施大栋与苏书记“嘁嚓”了几句之后,施大栋冲站在旁边的“黄毛”小声说:“这次就免了,下一次再考虑。”机械系的员工除了近旁的于卞莉之外,大都不知道这个小插曲——店家即兴推销“红烧河豚鱼”。
“黄毛”想推销他们酒家的特色菜——红烧河豚鱼,还说优惠,本来一条三十元,现在降至二十元。这不由地让苏善林想起去年夏天他赴西施的故乡开会的情景,其间,会务组招待了一顿美餐——秧草河豚鱼,据说是一个跟河豚鱼打了28年交道的老厨师清洗后掌勺的。河豚大师一再申明,请大家放心吃,一百个放心,他可以先吃给大家看。
苏善林与另两个会友分吃了其中的一条。他比较小心,吃的量是三人中最少的。无奈,晚上,“拼死吃河豚”的效果就凸现出来:舌头有点发麻,肚子隐隐作疼。他二话没说,紧急打车到医院,如实向医生坦白,很快得到救治。同室里另一位老兄,状况比他严重一些,到他结束了这次“河豚会”即将返回矿院时,那人还呆在医院里观察。
接着,在老苏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另外一位“勇士”的身影,那就是矿院原纪委书记老郭。老郭全家都是二十年前从广东——河豚之乡调过来的。老两口加上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全是矿院职工。这还不算,令人称奇的是,三男三女六人,全是河豚的爱好者。他们一路从广东吃到了东海,虽然两地隔着好几千里,又在风俗习惯方面存在着巨大差异,但这一大嗜好,还是被老郭家原封不动地搬过来。
据说,一到节日,全家就关起门来鼓捣河豚,老郭是主力,负责清洗掌勺,老伴是助手,管着递锅铲,拿佐料,还要把从河豚肚子里挖出的内脏血液以及鱼眼睛找个地方埋掉。儿子们媳妇们全住在矿院分给老郭的三室一厅的大房子里,不知是不是鲜美的河豚鱼的凝聚力将他们拴在了一起。没听说人家中过毒。
去年老郭刚退休就查出患了直肠癌,做过手术后,身体状况急剧恶化,现在身上背着一个流动厕所,走路歪歪扭扭的;更不幸的是,今年老伴又查出患了胃癌,真是祸不单行那。老苏曾悄悄跟金阿姨讲:这都是多年吃河豚惹得祸呀!
现在,要老苏拍板决定是不是要把全系的教职工都送入“虎口”,他哪敢呀!要是闹出人命来,吃不了可要兜着走的。他端着酒杯,踱步到夏明德那一桌,瞅了一个空子,悄悄告诉夏:“刚才店里问我们还要不要加一道特色菜,就是这个玩意儿”,老苏比划着一个圆球肚子,小尾巴的鱼状东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吃出问题来就糟了。让我给回绝了。”苏书记是个细心的人,他知道在他跟施大栋和“黄毛”嘀咕时,夏明德的眼睛没有瞎,全看到了。他得及时补上几句话,以免引起夏明德的误解和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