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茨还要开车16个小时,送那姑娘到学校。那姑娘的新学校在外州,离这里一千多英里。
为这个,余贞也跟他闹过不愉快。她说,为什么不让她一个人坐飞机去呢?他说飞机场离她的学校有50多英里远,不通汽车。
余贞说,难道不能让朋友去接她一下。他说那是她的新学校,还没有交上新朋友。
余贞说,机场离学校那么远,每个新生都得靠家长这么送上学?
余贞觉得学校肯定有接新生的车去机场。夏娃作为交换大学生,要去北方一座城市上一年大学。那城市离老罗的家有一千二百多英里,一千九百多公里,将近四千里远。乘飞机去的话,不过三个多小时。
可人家夏娃娇贵得不坐飞机,非要老罗开车送她到学校。开车单程十几个小时,中间得住旅馆,来回折腾三四天。
夏娃与老罗你情我愿,又是所谓早年定下的盟约,余贞也不好一再阻拦,索性陪着他们一走到底,也顺势观赏一下北方风光。
还好,夏娃没有混蛋到一屁股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她乖乖地打开后门,一声不响地坐在后面的位子上。
余贞略抒了一口气。你看,余女士被欺负到什么地步了,连这样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也担忧。
一路上,老罗自始至终地牢牢控制着方向盘,一点也没有要余贞分担一点车程的意思。事后,他坦白,担心余贞情绪不好,把车开进沟里。
老罗开车,嘴与手都不闲着,手,握着方向盘不眨眼;嘴,与两个女子轮流交谈。他与夏娃谈东谈西,余贞一言不发,半醒半睡,苦熬时间。为了一种平衡,老罗也没话找话与余贞聊上几句。这个时候,后座上的夏娃就东倒西歪进入梦乡。
车里的后视镜给了老罗一双后眼。
怕夏娃有被冷落之感,老罗跟余贞应付几句,就及时打住,转而招呼夏娃看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兴许嫌老罗与余贞谈得时间有点长,给老罗点颜色看看,老罗连叫她三次,她都没有反应。
老罗自我解嘲似地咕噜了一句:夏娃睡着了。
只有余贞心里明白,睡着个屁,跟你耍小性子闹情绪哩。
余贞的耐心与涵养硬是让这个死丫头弄崩溃了。自从夏娃来了以后,她变得越来越沉不住气,越来越没有涵养,越来越缺乏风度。似乎那丫头手里有个按钮,一按,余贞即失控。
这不,见老罗一再唤夏娃,夏娃装睡不醒,余贞便按耐不住地发话了:又玩起花招来了?老玩这种花招,有意思吗?
“谁玩花招了?什么意思啊?”老罗故作不解地反问。
“故伎重演,老调重弹。当别人看不出来,是傻子啊?”余贞答非所问,自说自话。
一阵短暂的沉默。
“啊,都开到这里了?开得真快啊。快到了吧?”夏娃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惊喜地喊道。
老罗趁势与夏娃对上了话,一路说到一家旅馆里。余贞被晾在坐位上,一言不发。
夏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余贞沉思着,想起了一个网友说过的话:
对于干女儿来说,不管跟余贞老公越不越轨,反正她都处在占便宜的有利地形——白得钱,白得疼爱与attention。对于余贞的老公来说,不越轨,满足某种父爱的感觉,或者是朦胧的中老年人对年轻女人的情愫,越轨了也是占便宜了。只有老婆处在最不利的被占便宜的地形:他们没一腿她也闹心,有一腿她更恶心。
是的,余贞的不讲策略,余贞的失态失控,全因为她所处的地形不利。
话说他们三人夜宿的旅馆距离目的地尚有几个小时的车程,无奈,天已经黑了,半夜三更赶到学校也没有意义,不如在旅馆里住一夜,天明后再赶路,到学校后也好办事儿。
老罗说为了省钱与顾及夏娃的安全,三人住一屋。
旅馆还不错,三个半星的。
屋子不怎么宽敞,并排放了两个双人床,床距很小,不过一英尺。天经地义,老罗和余贞睡一张床,夏娃独自睡另一张床。老罗睡在双人床靠近夏娃一边,夏娃睡在双人床靠近老罗一边,夜里,两个人脸对着脸,互相呼吸着对方的鼻息。老罗与余贞背靠着背,屁股对着屁股,隔开了两英尺远。
如果有人鸟瞰这幅场景,不知道感想如何。
其实,刚进旅馆的小屋,夏娃去卫生间时,余贞嘀咕了一句,这丫头老耍花招,老罗立马黑脸:耍个小花招又怎么了?你五十岁的人跟个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不说高高兴兴把她送走了,我们欢欢喜喜回家转。老生是非作甚?自此,再不愿搭理老妻。
第二天起床,去旅馆早餐部吃早餐。老罗故意冷落余贞。老罗与夏娃有说有笑,帮夏娃从几十个自助餐大盘中,挑选夏娃爱吃的品种,草莓蛋糕,蓝莓麦片,日本香肠,美国酸奶酪等等。余贞自己胡乱选了两样。
三人在一张小圆桌旁落座,老罗照样居中,不时给左边的夏娃看手机网络上的各种有趣的录像,两人谈笑风生,不断助燃着余贞心头恼恨的火苗。
饭毕,老罗问谁上卫生间,眼睛却瞅着夏娃,当余贞是空气。夏娃说她不去,余贞充当木偶不作声,老罗一人行方便去了。
这边,夏娃换了位置,坐在了余贞的对面。她的小眼睛意味深长地直视着余贞漠然的脸,还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
这刺耳的笑声,把余贞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冲破,同时,她也再一次中计。她的目光也变得犀利,也开始了直视,直视着夏娃那张狡黠的小脸。她恨不得甩给这个看似单纯实则心机重重的丫头一记响亮的耳光。
还好,她没有失态到那个地步。她没忘记,冲动是魔鬼。倘若她真一巴掌打上去,很快就会听到警车的刺耳的警笛声,没准儿,她的双手就会被铐上手铐了。要是那样,夏娃的心里该乐开花了。
她觉得脑门上呼呼冒火,手心里腾腾出汗,她不能动手,却压抑不住动口:
你无耻地介入别人的家庭生活,还屡次不安好心,耍花招。小小年纪不学好,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夏娃脸涨得紫红,见那边老罗从卫生间门闪出,便起身迎上前去,气冲冲地叫着老罗的名,满脸委屈:
她又在责骂我,说我破坏你们的关系了……
余贞也冲过去,喊道,她撒慌……未等她再说什么,老罗当着夏娃与其他住客的面厉声呵斥妻子:你才撒慌!你是个骗子!
那一瞬间,余贞脸憋得通红,紧咬嘴唇,不是委屈,不是伤心,是愤怒。对,愤怒的泪水夺眶而出。透过泪光,她看到夏娃的小白脸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与放松。
大概是从这一刻开始,一颗种子悄然落在余贞的心底。
接下来,真考验余贞的忍耐与理性。
她坐在红色的SUV中,眼睁睁地看着老罗满面春风地带着夏娃,穿梭奔波于几个红色的楼宇之间,那是报道处,宿舍与食堂。
她就这么静静地用愤怒与泪花浇灌着心底悄然而生的种子。它已经膨胀发芽。
好不容易把那个死丫头安置好,踏上了遥远的返乡路。
一路上,老罗铁青着脸,不断地甩出一句又一句伤人的话。
你为何这样对待她?要知道,不是她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她!
说罢,或许觉得不妥,又补上一句:
你我要有什么争执,你还有个堂姐可以说说。我找谁说去?
好像老罗舍不得丢弃的只是一个忠实的听众,世上的事情有这么简单和单纯吗?
余贞的“默功”又上来了。这对付如爆竹一样的老罗还是有效的。
任老罗说得嘴都磨破了,她余贞就是装聋作哑,一声不吭。
老罗的单口相声越说越激愤,“你看看,你把人家小姑娘整成什么样子了?多可怜啊。”说着把手机递给余贞看。
余贞顺势瞄了一眼,夏娃又装蒜了:
你路上注意安全啊。给你添麻烦了。好担心你开车会分心。我真想家,现在就想回家。
余贞心里骂道:你TM了个巴子的还有完没完啊?怕你干爹分心,还发这下三滥的短信,还变相挑拨离间。
余贞心里一盆怒火,面上一盆静水。在危机关头,她一次次提醒自己,别冲动,千万别冲动。冲动是魔鬼。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是人的冲动,是人不能把握自己的情绪,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愤怒造成的。
对付这两个家伙,还真急不得,一急便中计。
夏娃迫不及待想要这样的结果:余贞暴跳如雷,老罗怒不可遏,分道扬镳不可避免。
以她夏娃的感觉,老罗早就该跟余贞分手了,可总也看不到曙光。不管怎样,她不能流露出希望老罗与余贞一刀两断的情绪,那样,老罗就会另眼相看她了。她希望他们能自然而然地断掉。
后来,每次与老罗联系,她总想打探什么消息。对她来说,最好的消息是老罗与余贞之间又发生什么不愉快了,多发生几次有好处,量变到质变,最终会有那么一天的。
可大多数时候,老罗东拉西扯,老不涉及她最关心的话题。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了,委婉地问:你还好吧?心情还不错吧。她没有爆炸吧。
他们二人谈话从来不提余贞的名字,心照不宣地用“她”来代替。有时,夏娃故意用“它”来指余贞,用了几次,察觉老罗并不感觉舒服,又改称“她”了。
话说这漫漫的回程路上,老罗数落完了余贞,剩下的时间除了开车,就是与夏娃互发短信。
当然,后来发的短信,老罗再也没有给余贞看。
三个月后,余贞翻看老罗的手机,才看到了他们互发的短信,不看不知道,一看恨难消。那好多页的短信,成了余贞梦魇的一部分,好几年过后,还不能从头脑中彻底抹去。
老罗给夏娃发短信:我想我应该与她分手。我这就开车把她送回她堂姐那里。再也不想见到她。
余贞回忆,那天晚上,她迷迷糊糊中,确实发现老罗调转方向盘,往她堂姐的城市开了一段。她还以为他迷了路,加上她痛苦得都麻木了,心有疑问,也没说什么。
开着开着,不知为何,老罗又回到了正常的路线。
或许是夏娃随后的几句话起了作用?
“不要这样嘛。分手了,谁还给你扫地啊?”这样的说法,对余贞来说,比骂她几句还难听。
余贞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凭什么你的姻缘要让别人插手左右。被夏娃的几句假惺惺的话说得回心转意,比心甘情愿跟她余贞分手还糟糕。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几句屁蛋话都比余贞你这个人重要。还TM“没人扫地了”?把她余贞看成什么人了?简直有侮辱她余贞人格之嫌。她余贞是这么轻贱的人吗?不,余贞觉着,夏娃的恶毒还不在于她怎么轻视她余贞,而在于她故意贬低余贞给老罗听。暗示余贞对老罗没有什么价值。夏娃明着劝和,暗着离间。
夏娃玩这种小把戏,不是一回两回了,回回把老罗玩得转了向。
日后,余贞曾记得他们涉及夏娃拌嘴时,老罗还曾冒出一句:你老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把人家说得那么坏,可人家一听我要和你断,还劝我……老罗自知失言,不再往下说了。
余贞完全猜得出老罗后面吞回去的话。
她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玩意?你老罗活了多半辈子了,连一个黄毛丫头的智商都不及?人家那是跟你玩心眼子呢。你找人家说要跟我断,人家怎能直接说让你断?谁愿背这个黑锅啊?可不,就假惺惺地劝和。
要真不想让你断,她就不会一次次与你联系了。跟你扯不断理还乱,藕断丝连的,就是在变相破坏你我的关系。让我们之间时不时起点波澜。哪天撑不住了,鬼使神差一样地断掉了,岂不是妙哉?与她夏娃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