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又名《石头记》,真可谓博大精深,其中涉及到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历史人文,建筑及庭院设计,室内装饰布置,服装及配饰,还包括美食,药理,真如百科全书似的包罗万象,其知识之丰富与广博,大约无任何作品能出其右。万人读红楼,恐能读出万种滋味,有人对诗词歌赋情有独钟,有人对美食兴致盎然,也有人对建筑及庭院设计痴迷不已,还有人对作者的身世之谜欲一探究竟,更有人喜欢钻研破解残书中隐含着的人物命运走向,好一派红火热闹的红学研究,历经百年依然热度不衰。
《红楼梦》作者自云,“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乃呕心沥血之作,我以为此言绝非夸张,只看作者给书中人物景致取名字的讲究与精细以及蕴含其中的丰富寓意,便可知作者之用心良苦及心思之奇巧。遗憾留下的《红楼梦》是残缺的,一般公认只有前八十回为曹雪芹原作,后四十回乃程伟元、高鹗补续,后人争议颇多,因而人物的最终结局是扑朔迷离。幸有脂砚斋评《石头记》的脂评本,方留下一些线索给后人来探究破解作者留下的部分谜团,此文便来细数一下曹公于人物景致命名的独到之处,以及红楼梦判词的解析,主要依据就是脂评本。
《红楼梦》开篇第一回写道,“原来,当年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荒唐也)无稽崖(无稽也)炼成高经十二丈(对应十二钗),方经二十四(对应副册、又副册十二钗),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合周天之数),只单单的剩下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寓情根,自谓落堕情根,故无补天之用)。寥寥数语,竟有如此丰富之寓意,不得不佩服作者的匠心独运。
再继续看下文,故事开始,“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寓势利),街内有个仁清巷(寓人情),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寓世路宽平者甚少),人皆呼作“葫芦庙”(寓糊涂也,后有贾雨村葫芦僧乱判葫芦案)。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寓废,无用也)字士隐。“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此乃“甄士隐”名字之由来。又云,“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 也是“贾雨村”名字之寓意。而贾雨村,姓贾,名化(假话),字时飞(实非),本乃胡州人氏(胡诌),字字皆有反讽之意。红楼梦开篇的几个人物,甄士隐(真事隐去),贾雨村(假语村言),和甄英莲(真应可怜),还有丫鬟娇杏(侥幸),均寓意深刻,意味深长。其中“甄英莲”后经宝钗改名香菱,从小被拐子拐走,略长成后又被拐子同时卖给两家…冯渊公子和薛蟠,还惹出了冯公子被“呆霸王”薛蟠纵豪奴将其打死的人命官司,英莲硬生生被薛蟠强抢为妾,并引出贾雨村“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意指贾雨村忘恩负义,势利熏心。后薛蟠娶“河东狮”夏金桂为妻,香菱又遭夏金桂及刁奴宝蝉并糊涂好色的薛蟠一起诬陷毒打,致使可怜的香菱早夭身亡,其人生经历之悲苦凄惨,只能说“真应可怜叹息”。而那位癞头跣足的僧人对着甄士隐说的那几句带有预言性的偈子,“娇生惯养笑你痴,菱花(寓香菱)空对雪(寓薛蟠)嘶嘶。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也隐射了英莲将来的命运,而其中带英莲看烟火的家人霍启(寓祸起),甄士隐夫妇后投奔的老丈人封肃(风俗),也绝非随意为之,冯渊公子的名字也暗合了“逢冤”之意,而丫鬟娇杏,却因偶一回头,便成人上人,得以嫁给贾雨村,人生轨迹从此改写,何其“侥幸”也。
再来看看宝黛的仙界来历,“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此绛珠草幻化成人形,许愿以一生的眼泪还给宝玉,以酬答宝玉灌溉之恩,这便是“还泪”之说的由来。而“绛” ,红也,珠,宝玉也,又好似红色之血泪; “赤” ,亦是红,瑕,本是有瑕疵的玉。此处既点出了 “木石姻缘” 之来历,又暗合了宝玉的住处 “怡红院” 及其人物品行。而宝玉最好的朋友秦钟,谐音情种,应是隐射宝玉为情种之意。
接着宝玉打开了“副册”, “只见画着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画后书云: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根并荷花一茎香,暗合香菱之名,“两地生孤木”,以拆字法就是一“桂”字,指薛蟠后娶了夏金桂,“致使香魂返故乡”,暗示香菱将被夏金桂等迫害致死,和第一回的隐射相呼应。
跟着宝玉打开了“正册”,“只见头上一页便画着四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词道是: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这里说的是宝钗和黛玉,“停机德”指宝钗,“咏絮才”指黛玉,“玉带林中挂”,以谐音法含林黛玉名字,而“金簪雪里埋”,同样谐音含了薛宝钗名字,再结合后面的红楼梦十二支曲子,其中关于黛玉宝钗的,“【第二支·终身误】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宝钗最终得以嫁给宝玉(金玉良缘),然宝玉即使对着美丽大方的高士薛宝钗,却终究忘不了已仙逝的妹妹林黛玉(木石前盟)。“【第三支·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宝黛自有一段仙缘,两人虽有缘相遇、相知、且相爱,但可叹情深不寿,黛玉将一生眼泪还给宝玉,泪尽而亡,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再往下看,“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也有一首歌词云: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弓,谐音“宫”,橼,谐音“元”,元春被选入宫做了女史,后被封为贵妃,可说是富贵到了极致,烈火喷油,鲜花着锦,可最终却不明缘由突然暴毙(虎兕相逢大梦归,应是此意)。在关于元春的曲子中,说的很明白,“【第四支·恨无常】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所谓盛极必衰,元春的死使贾家失去了倚杖,从而忽剌剌大厦倾。至于元春的死因,历来就有很多说法,也颇有争议,书中也没有任何明显的线索可寻,故无从考证。
又往下,只见“后面又画着一块美玉落在泥垢之中。其断语云: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这当然是说孤高自傲、洁癖过甚的妙玉。有关妙玉的曲子“【第七支·世难容】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 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似乎应是暗示气质高雅、目下无尘的妙玉终将陷入青楼,故说“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
再往下,只见“后面忽见画着一个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其书云: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二姑娘迎春的结局最无争议,被父亲作价嫁给孙绍祖,仅一年便被折磨致死。
跟着再看,“后面便是一座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其判云: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这自然说的是惜春,她的结局也很清楚,家败后出家为尼,以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又往下看,只见“后面便是一片冰山,上有一只雌凤。其判曰: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第一句暗含王熙凤的名字,而“人木”合起来就是一个“休”字,预示着王熙凤将来会被贾琏休弃。有关王熙凤的曲子,“【第十支·聪明累】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灵空。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显然暗示机关算尽的王熙凤被贾琏休弃后,哭向金陵老家,而后很快命丧黄泉。
再往下,又见“后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曰:事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村妇,巧得遇恩人”,是说王熙凤的女儿巧姐,家败后被“狼舅奸兄”卖进青楼,得曾受过王熙凤恩惠的刘姥姥搭救,最终得以嫁给刘姥姥的孙儿板儿,成了一名纺绩村妇,倒落了个平安的结局。
又往下,只见“后面又画一盆茂兰,旁有一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第一句暗含李纨的名字,“一盆兰”自然是指她的儿子贾兰,后面两句却不大好解。有关李纨的曲子,“【第十二支·晚韶华】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位高登,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强烈感觉这支曲子充满了讽刺意味,应该是暗示李纨之子贾兰如愿登高得爵禄,却不知何故很快命丧黄泉,徒留给母亲李纨一个虚名罢了,而披上凤冠霞帔后的李纨也很快因丧子之痛走向黄泉。
最后只见”后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这是秦可卿的判词,画面显然是指秦可卿死于悬梁自尽,而非现今书中所写的病故。有关秦可卿的曲子,“【第十三支·好事终】 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究竟风流婀娜的秦可卿是败家的根本?还是应归罪于宁国府的贾敬贾珍之流?答案显而易见。
另外,还有宝玉在太虚幻境所饮的茶名唤“千红一窟”,意寓“千红一哭”,喝的酒名为“万艳同悲”,意同“万艳同悲”,都是强烈隐射着大观园里女孩子们的悲剧命运。
显而易见作者非常痛恨官场上那些虚伪的清客相公,看看他给这些人取名的方式便知。贾府的门客,有姓名可考者七人: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卜固修、王作梅。但若以谐音会意理解这些名字,都很有些不堪:沾光、整天兴事、胡来、善骗人、不顾羞、妄做媒。这讽刺也够辛辣的。
《红楼梦》中的谐音、暗示、隐射、寓意及伏笔,处处都有,所谓“草绳灰线,伏绵千里”,又因着书的未完成或是遗失,留下了许许多多的谜团,让无数红楼爱好者乐此不疲地进行探究,反倒给此书增添了无穷魅力。此文仅为抛砖引玉,望更多红楼爱好者加入其中,一探究竟。一部说不完、道不尽的《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