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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自有桃花源 何处不是水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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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卿相”柳永

(2021-04-26 13:38:49) 下一个

 

柳永,我最喜欢的词人之一,每读他的词作,都禁不住为他的倾世才华而折服,为他的缠绵柔情而感动,又为他坎坷潦倒、一生失意而不平甚至心痛。提笔写他,我有些忐忑,唯恐自己写不好。柳永,可说是史上最富争议又最多趣闻轶事的天才词人,才华无双,无可争议的为婉约派创始人及代表人物,由此可知柳永的词最鲜明的特点是婉约秀丽。“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可见其词传播之广,毋庸置疑柳永是真正使词走向平民化、大众化的第一人。他的词可分“雅词”和“俗词”(或叫“哩词”、“艳词”),而最让柳永名满天下又最惹争议的便是他的那些所谓的“俗词”,就是那些写市民阶层男女之间的、特别是青楼女子的感情的词。在宋代,歌妓们表演歌舞非常普遍,而柳永的俗词赢得了那些青楼歌妓们的喜爱和追捧,人人以争唱柳词为荣,这样一来,柳永“艳词”之名远远盖过“雅词”,因而不被当时的崇尚儒雅的宋仁宗所喜,著名的奉旨填词的故事说的就是这段公案。史载,有人向仁宗推荐柳永,柳永的“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的狷狂让仁宗很不喜,仁宗便引用柳永的《鹤冲天·黄金榜上》“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回复“且去填词吧,何要浮名”,轻飘飘一句话便决定了柳永一生多舛的命运!自此倒霉的柳永便郁郁不得志,空有满腹才华,却于科举正途无望,遂出入烟花柳巷,倚红偎翠,恣意狂荡,自号“奉旨填词柳三变”(柳永原名三变)。但在我们今天来看,是中国文化何其有幸!这才是柳永盖世才华之正途所在,官场少了一个柳永,词史上却多了一个天才巨星,他给后人留下了那么多的雅俗共赏的经典作品,虽说这让怀有满腔抱负的柳永本人饱经磨难和痛苦,着实令人心痛不已。但纵观历史,有多少文学家及诗词大家都是在反复被贬谪、报国无门或人生理想无法实现的情况下,作出了流传千古的经典作品,如苏轼,刘禹锡,白居易,辛弃疾等等,数不胜数,真所谓“赋到沧桑句便工”,悲愤出诗人,“诗穷而后工”!

皇帝不喜,身为当朝宰相同时也是宋词大家的晏殊也不喜柳永。有段故事记载,说晏殊问柳永,“你作曲吗?”(这儿的作曲应该是指写词,因为当时的宋词就是那时的流行歌曲),柳永答,“我和相公您一样都作曲”,晏殊却说“我虽然作曲,但从不做‘针线闲拈伴伊坐’这样的”,如此鄙视令可怜的柳永无言以对。当然晏殊对柳永的这种态度很难说不是看皇上的眼色行事,或多或少有些政治因素的影响,又或许晏殊也不喜柳永自称“白衣卿相”的狂荡,因晏殊自己才是真卿相,柳永一介白衣竞也自称“卿相”?同时也还有个性的原因,据说晏殊本就是一个严肃律己的模范,从不出入任何歌舞场所,故看不惯柳永的放浪形骸行为也很自然。实际上晏殊自己也做类似小儿女私情的词,同属婉约派词人,他如此轻视柳永,是否有欠公允呢?很有些为柳永不平。其实这句话出自柳永的一首大胆描写小儿女卿卿我我的词《定风波·自春来》,是柳永俗词中的代表作之一,若搁到现在,这首词也根本无所谓“艳俗”,《诗经》中这样的直白俚语何其多也,如人人皆知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是这样简单直白,而我们现在读《诗经》,又会觉得何其雅焉!我们看看他的整首词便知。上阙:“柳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下阕:“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语言通俗且有强烈的民间口语风味,朗朗上口,但在当时来说的确是口吻直白,大胆露骨,这当然不被当时崇尚含蓄、雅致写法的士大夫们所接受,柳永因此“艳名”远播,于仕途更是无望,屡试不第,直到五十岁才考中进士,只做了个微末小官,终生潦倒,去世时一贫如洗,无钱安葬,无亲人祭奠,最终还是那些喜爱他的,有情有义的歌妓们凑钱将其安葬。每逢清明,歌妓们还会自发相约去祭奠扫墓,后来约定成俗,人称“吊柳七”或“吊柳会”(柳永在家排行第七),虽令人心酸,但也算是一段佳话。由于柳永的仕途不得志,他因此便专注于词的创作,写出了大量脍炙人口的佳作,名垂青史。失之东隅, 收之桑榆,命运就是这样时常作弄人的。

若以为柳永只会作俗词,那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因为他的雅词也同样出色,比如那首著名的《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便得苏轼高度评价,他说“人皆言柳耆卿俗,然如‘渐霜风凄紧 关河冷落 残照当楼’,此真唐人语,不减唐人高处”,意思是说他的这首词一点不比唐人的差,唐诗是文学史上公认的最高峰,同样是宋词大家的苏轼如此高度评价柳永,说明柳永的这首词真是好。此处的“渐” 字更用的妙不可言,风霜渐渐地逼紧了, “关河冷落 残照当楼” ,使人感到一副秋天的凄清景象。下阕结尾: “叹年来踪迹, 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干处,正恁凝愁” ,角色在自己和佳人之间转换自如,词人对女性体察入微,把佳人的细腻心思描绘得淋漓尽致,这也是柳词为何如此受到女性追捧的重要原因。

柳永可说是第一位对宋词大胆革新的词人,在他以前大都以小令为主,到柳永这儿开始大量创作长调或慢词,他擅于白描,词的意境优美,情景交融,内容也丰富多样,恋情相思,羁旅愁绪,都市繁华,山川秀美,均可入词。语言也非常通俗化,所以他的词才流传甚广,在民间有强大的生命力。柳永曾自制新调《戚氏·晚秋天》,这首词分三片,长达212字,是迄今为止仅次于南宋吴文英《莺啼序》(240字)的最长的慢词,而慢词对于意象的运用要求极高,否则作品很容易空洞乏味,直白平庸,丢掉诗意。以柳永的这首压轴之作《戚氏·晚秋天》为例,“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在此,柳永一连串的用了微雨、槛菊、井梧、残烟几个意象,来烘托秋天的凄凉,表达内心的苦闷,而后的“蝉吟败叶,蛩响衰草”更传神般的映衬出了柳永自己的心绪烦乱,这些意象的娴熟运用,柳永可谓是信手拈来,在其很多作品中都有体现,真乃个中高手。而《戚氏》这首词通篇音律和谐,句法灵动,意境凄凉,有人曾将之与《离骚》比肩,评价极高。柳永的极富艺术创意的革新对宋词的发展也产生了巨大影响,后世词人受其影响不可谓不大,有说法“今少年十有八九不学柳耆卿,就学曹元宠”(北宋后期词作家),但现如今还有多少人知道曹元宠?但柳词的影响力和生命力却经久不衰,既使如苏轼、黄庭坚、秦观、周邦彦等鼎鼎大名的顶级词人,也均受柳永的影响颇大。譬如苏轼作词,一方面力求在"在柳七郎风味"之外自成一家,恰恰说明在苏轼心里,柳永的词是一个标杆,他欲超越柳永,另一方面,他又充分吸取了柳词的表现手法和创新精神,开创出了属于他自己的所谓豪放派的一代词风。无论当朝的人们如何贬损柳永,他的作词天才都不容抹杀,并随着时间的大浪淘沙而越来越难掩其光彩。

而柳永的另外一首著名的《雨霖铃·寒蝉凄切》,更写尽了清秋况味及离别之凄切宛转,“多情自古伤离别, 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离别已苦,多情又如何去消受?"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真不知今夕是何夕?每逢离别,人们便会引用这首已成为千古经典的离别词。传说自恃才高的苏轼,对“奉旨填词”的柳三变还有些心不甘,问一位伶人道“我的词比柳七的如何啊?”,答曰:“柳郎中词只和十七、八岁妙龄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而学士的词须关西大汉,抱铜琵琶,执铁棹板,唱‘大江东去’,”太形象生动了,此一比喻也道出了婉约派和豪放派之区别,虽说我个人并不赞成这样的分别,一个词人,大可兼作婉约与豪放风格的词啊,譬如苏轼,即有《念奴娇·赤壁怀古》那样非常豪迈的,也有《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如此深情婉约的。但在词史上这两派的分别便一直这样沿袭下来,柳永和苏轼自然也成为这两派当仁不让的代表人物,同样也说明柳永在词史上有不容撼动的地位。

而柳永的另外一首传诵极广的有豪放派风格的词《望海潮·东南形胜》,可说是他的成名作,当时柳永才二十岁,此词一出,便让他声名鹊起,全词词藻华丽,尽显词人横溢之才华,词中竭力渲染了钱塘之繁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景色之秀美,“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其写景之壮伟,声调之高亢激昂,大可与东坡媲美。据传,金主完颜亮闻此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因此有人称这首词为“倾国倾城” 之词,将南宋的倾覆归结于一首词,一个词人,未免太牵强太可笑,又焉知不是那些趋炎附势的文人们因为柳永不得志而竞相践踏?更应指责的难道不是南宋当朝的腐败无能吗?但也的确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柳永这首词的影响力之大之广。好作品和美人一样,有风华绝代的魅力啊!

还有那首著名的《玉蝴蝶·望处雨收云断》,其风格与《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类似,通过描绘萧疏凄清的秋景,来抒发对友人的思念,结尾处“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给人以无尽想象和无穷意韵的回味,真是隽永之至。

这几首词都是慢词或长调,而他的小令的成就也不容小觑,比如他的《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归云一片去无踪,何处是前期”,写尽了低沉萧瑟、无限沧桑之感,意境悠远。还有他的一首中调词《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其中“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更是成为千古名句,被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用来比作人生必经的第二境界,整首词情景交融,情感真挚,非常富有感染力。

读柳永的这几首词,何俗何艳之有?多么的雅致,格调高远!为何人们每每说到宋词,总是力抬苏轼、辛弃疾、李清照,及岳飞等词人,而实际上柳永才是真正影响他们的宗师。而说到柳词,其实人人心里都喜欢,但因起“艳名”,嘴上又顺带就把他贬一贬,难道就因为柳永平生不得志,无官无职无谥号就任谁都可以轻贱他吗?扪心自问,这对柳永公平吗?柳永尤其擅长描写女性心理,柔情似水,风情万种,仿若能代女性之言,说出她们心中所想,再加之感情细腻饱满,这便是我也应该是大多数女性读者如此喜爱柳词的缘由,岂能因为这给柳永冠以“艳”名?人们又如何能以艳词之名来掩盖柳永在中国词史上之地位及成就?岁月无情,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成败荣辱,自有后人评说。真正的佳作是经得起时间及历史的考验的,柳永的词如此深入人心,长久不衰,经千淘万漉越发难掩其灼灼光华,任谁都无法否认。天才大词人柳永被鄙薄误解了一生,自傲的“白衣卿相”却只能痛苦地在杨柳岸晓风残月中流连徘徊,而在身后又被谬传了千年,是时候为他正名了,柳永无疑就是史上最伟大的天才词人……“系我一生心,负尔千行泪”(出自柳永《忆帝京·薄衾小枕凉天气》,愿我的文字能够穿越千年的时光,给你带去一丝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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