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把春水叫寒,看我把绿叶催黄,谁道秋霞一心愁,烟波林野意幽幽”。
在大才子李子恒的描述中,小小的秋蝉曾经惬意地畅游于树梢头、林叶间,声声鸣叫惊动了春水绿叶,不免一阵小得意,然后又有些小落寞、小豁达,以过来人的感悟告诫世人珍惜眼下好时光。这样一首灵秀的小诗,我却曾因不确定里面的几个字词而疑惑了好一段时间。
小时候,在高昂的革命歌曲与欢快的新疆民歌声中,忽如一缕习习和风般地吹来了台湾校园歌曲,轻柔、婉转、有诗意,适合痴迷地低吟浅唱,比如这首《秋蝉》,再比如《外婆的澎湖湾》、《爸爸的草鞋》、《乡间的小路》、《乡愁四韵》、《童年》,还有还有,那梦中的《橄榄树》,数量之多、题材之广、作品之美,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不朽的艺术时代。不由得对那个遥远的宝岛充满向往:那似乎是个诗情画意、人情味浓郁的地方啊。
那时候,听歌需要费一番周折:广播里有时会放爱听的,但不过瘾,而录音机刚刚开始流行,有所谓的内录功能,就是用录音机自带的收音机播放,卡好节目时间,在电台放歌的同时录音到磁带上,录好后能一遍遍地听,歌词也都是边听、边用手记,还到处找小伙伴借录音带转录、转抄,互通有无。那些直白的歌还好,如果碰到带点古文字句的歌词,就常常听错字,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并不妨碍跟着曲调胡乱猜着唱。后来街上有卖带歌词的录音带了,才知道原来猜错了不少字,比如这首《秋蝉》里的“把春水叫寒”不是“叫喊”,“秋霞”不是“秋夏”,这才恍然,那些诗句里的意境才显得清晰起来。而像“花落红,红了枫”与“春走了、夏也去、秋意浓”等句子却是一下就听准了的,尽管没有见过红枫叶,诗里的意境足以令我如痴如醉。
出国后过了几年,辗转到了华人稍多的地方,听到中文的机会也多了。第一次在Mall里观看中国年迎春演出,没想到还挺热闹,围观的人群中有各色的头发。当主持人报出《秋蝉》两个字时,我的心跳一下静止了,屏住呼吸,音响里果真放出久违的旋律,两位如我一样面孔的华人女子开始二重唱,柔情、婉转,那一个个流淌的音符跟每个汉字的发音都那么吻合,如小溪潺潺地流进心里、滋润着心田。这就是乡音啊!在我变得潮湿、朦胧的双眼中,两位表演的女子如此美丽、亲近,就连由录音带放出的伴奏音都显得比录音棚里还动听。
那天的表演还有舞龙、舞狮,我以前在新疆从没见过,居然在这异国的土地上看到了,好新奇!原来过年能这么热闹。只放过鞭炮、拜过年的我面对那只近距离地冲着我摇头晃脑、上蹿下跳的大狮子不知所措:它是想让我做什么吗?过了一小会儿,狮子转向了我旁边的人,就有人冲狮子丢红包。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更何况从九十年代初起,连出门拜年都不能有了......
蝉鸣也是到美国之后才听到——过了好些年才知道那是蝉声。拖着腔的“知了知了”的叫声在微风中混杂着其它不知是什么虫的鸣叫,高低、长短、快慢都错落相间,像是昆虫界的音乐会。心下暗想,听着这样的天籁之音长大的孩子应该很容易成为音乐家吧。曾想探寻一下到底都是些什么虫,终究还是放弃了:虫子嘛,还是有点吓人的,相见不如想念吧,在它们的音乐会中我就当个日日年年的听众好了。
没想到今年夏天真正见到了蝉,却完全不似诗与歌曲中那样有诗意。它们足足有成百上千只,像蝗虫一样到处飞,呼啸着从眼前掠过,吓得我立刻钻进屋里闭门闭窗。等安全了,又有点失笑:神往了那么久的蝉,等见到时却如叶公好龙再现。稍后知道它们不是平常的品种,而是每隔十七年才从地下钻出来一次,体型也比较大。它们占据着树枝、屋檐,吵吵闹闹的,然后不知怎地就开始四处掉落,车道上、草地上,到处都是,还有些把干壳挂在枝头,闹腾了些日子之后就不见了。不禁对它们怜惜起来,下次再见要等十七年呢。
这种周期蝉消停后,趁着大白天,我壮着胆走进深草丛中去找其它鸣叫的小虫,只匆匆瞥了几眼就赶紧往回撤,自然没能见到这些隐居者。树上传来平常的蝉声,可到了树下却找不到它的身影,体型小还真是好隐藏。
但是萤火虫却常常在身边环绕。第一次见它们的身影也是到了美国以后,傍晚时分,那些一闪一闪的小灯笼一出现就把我给惊艳住了:尽管没见过,却立刻笃定这些小可爱们就是萤火虫。原来儿歌中“飞到西飞到东,这边亮那边亮”是这样童话般飘忽跳动的画面啊......
有鸣虫,自然就少不了宿鸟。也是因为在乌鲁木齐时没怎么见过小鸟,我基本上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曾找来图片相认,也只记得火红的那种是红衣主教。虽然记不住布谷鸟的样子,它们的蛋实在可爱,躺在并不高的树枝上的鸟巢里,小巧玲珑、颜色鲜亮,怎么可以蓝得就像是逼真的手工艺品呢。有时窗外的树枝上落着羽毛呈稍暗的宝石蓝的一种鸟,查出来的名字没留在脑子里,我就叫它们蓝蓝,一出现就牵动着我的视线。而其余的鸟就都是些深浅不一的棕色,看起来不怎么鲜亮,叫声依然动听。阳光下、林荫里、细雨中,静静地聆听,随着那些时而小栖、时而穿梭的身影,鸟儿们你呼我应地唱着令人嘴角上翘的歌谣。
松鼠也是到美国之后才见,第一眼看到时,我那突然的惊喜把别人都给逗乐了。常常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家伙们撑起蓬松的尾巴跳来跳去的,两只小爪子灵活地抓起掉在地上的坚果,熟练地捧着吃。看多了,就曾忍不住也捡起一粒放进嘴里:它们能吃的是不是我也可以......
时间都去哪儿了,转眼就匆匆地逝去了很多个春天和秋天,这会儿,院里的枫树叶刚刚开始显出黄绿色,离变红还有些日子。在鸟归林、有虫鸣的傍晚,一边珍惜这些大自然的惠赠,一边惦记着那片浩瀚的戈壁滩、大荒漠,祈盼那些星星点点的绿洲能再密一些、再大一些,再多长出些可以乘凉的大树,让嫩绿的小草陪着坚挺的骆驼刺敲起手鼓、拨响冬不拉,让秋蝉、萤火虫、小松鼠、以及唱各种歌谣的小鸟,在那里安居、嘻戏。
2021年10月8日
我没见过青蛙和螃蟹,不过乌鲁木齐的燕窝一带的林子里有蜗牛,记得跟小伙伴们蹲在那里等着它们从里面冒出来,等得急人。
三十年前中国南方不管是大街闹市还是穷乡僻壤,没封夏季蝉都鸣叫个不停,实在吵死人。好早这两年南方蝉好像消失了,我是没听再到蝉鸣,心中感到很是宽慰。
新疆无蝉,这实在是当地人的幸福。据说新疆也没青蛙,螃蟹和蜗牛。这其中只有青蛙叫人留恋。小河沟中的弹丸小蟹,与黏糊糊的蜗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最好。
谢谢作者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