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伊宁往南两个小时是以八卦布局而闻名的特克斯，被称为八卦城。这是一座基本上没有红绿灯的小城， 相传最早是由丘处机布置的。当年长春真人去见成吉思汗途经这里，受山河地势的易象感召，以河谷为中心，确定了坎北、离南、震东、兑西四个方位，奠定了八卦城的雏形。民国时期伊犁长官邱宗浚，即盛世才的岳父，在此勘察地形时发现了遗址，于是着手八卦城的设计和建造。县城以中心广场作为太极的“阴阳”两仪，按八卦方位由里向外延伸出八条主街，以卦名为街名，街街相连，四通八达。

也有人说丘处机跟八卦城没有关系，因为《长春真人西游记》没有提到这件事。我以为像他那种大家，骑着快马路过一处地方休息一下，顺便看看地理地形、设定方位，也就几分钟的功夫，很可能在他眼里都没当回事，他的追随者中自然有人去张罗。至于史实到底是什么样的，如果很难证实，也难证伪了。不过那位岳父长官确实有才能，把小城打造得井井有条。可叹的是人无完人，他把才能也用在了搜刮民脂民膏上，离开伊犁时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大贪官，百姓怨声载道。尽管着手缔造了这座城，当地人却不愿提及，而后他更因受到盛世才连累而遭灭门之灾，也令人唏嘘。

八卦城的西面就是名满一时的昭苏草原、天马的故乡，有拜火教或萨满教留下的草原石人、规模宏大的乌孙古墓群、唐朝时期的夏塔古城遗址，以及唐玄奘带着高昌王配给他的人马翻越过的凌山夏塔古道，以着损失一半人马的代价，换得继续西行，取到真经。从伊宁到昭苏的伊昭公路大都是山路，每年只夏天的几个月通车，被誉为盛夏最美公路，可惜那年因大雨封路，我们跟昭苏与伊昭公路擦肩而过。真想去夏塔古道走一遭那条石梯，看看究竟凶险到什么程度，又担心沿途没有住宿的地方。

想起唐布拉草原上的一处河边度假村——阿克塔斯民俗风情园。弟弟早几年曾一人带着两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子到过伊犁，发现了这个度假村，住宿的那间屋子窗户下面就是喀什河，令他一直念念不忘，所以我带女儿去的时候他就当向导，把一行人又安排在这里。度假村有一片毡房和几栋欧式斜顶的小木屋，很可爱，只是离水边稍远一点，而弟弟住过的那栋二层楼则紧挨着河。于是我们进了小楼，是小时候常见的那种俄式建筑，笔直的走廊、宽宽的木板地。选了靠河的那边住下，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窗，喀什河果然就在窗下，滔滔河水声立刻传了进来，也带来一股冷气，山里傍晚真是冷啊！把羽绒服套上才觉得有些暖意。绕到小楼后面，小河大概有十米宽，水流湍急，两岸各悬着一截断了的铁链，可能很久以前有过木桥。喀什河在这段可谓惊涛阵阵，正好今晚可以伴着水声入眠。

转回到院子里，有个鸡棚，一群鸡在里面走来走去的，还有两条狗当护卫，三个孩子高兴极了，跟小动物们亲得不得了。度假村的老板娘在一旁看了也很开心，不停地给我们介绍她的宝贝们，还特意说房间的被子是她早上趁有太阳晒过的。这时晚饭也好了，没想到挺丰盛，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这么多花样可真不容易。到了晚上，天更冷了，还好被子干燥，又厚又暖和，心里念着老板娘的好。在车里颠簸了一天，总算能躺平了，岁月安好。

第二天一大早，只有三个大人愿意起床。把三个孩子拽起来，准备爬对面的小华山。说来奇怪，一路走来，旁边的山都是线条流畅的绿草坡，上面只有云杉林立，偏就在这一带，绿山坡上有很多大石头挺立而起，跟云杉挤着抢地方。山坡很陡，上山的路是一道之字形拐来拐去的石阶梯，高高地升上去，看不到头，不禁有些发怵，这得多累呀！没想到大人怕累，娃们居然也怕累，这哪像我们小时候。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往上走，还得一路哄着他们继续往上爬。

到半山腰的时候，女儿和外甥不知怎么想通了，两人商量好要一口气爬上去，我听了一喜，嘱咐他们上去后就等着，舒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催了。干弟决定不爬了，回山下去等我们，剩下弟妹跟我两个大人带着侄子。等我们终于气喘吁吁地能看到山顶的时候，发现先上去的两个娃不在那，喊了几声也没人回应，我心里一紧，顾不得腿已经发软，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去，还真不见人！而且山上居然有三条小道，天知道他俩往哪个方向去了。我先顺着右边通往开阔地的那条路跑去，想着容易找，如果没人就再折回来去另两条路，没想到这时山上开始大雾，能见度也就一、二十米，我彻底慌了，担心他们掉下山去，这么大的山还有雾，直升飞机来了都不好找。一路跑一路喊，都开始怀疑他们可能没走这条路，正想折回去换另条路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回应：那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甜美的声音！我一下瘫到地上，感谢上苍！

定下神来，环顾周围，才发现这里是一块平坦的大草甸，是湿润地带才有的一种植被，散布在地上一堆一堆的，像是一簇簇的绿色花束，有些地方更是连成一片，柔软摇曳、我见犹怜的样子。

在朦朦雾中，隐约有一群马的身影在悠闲地歇息，还有一个亭子。好美的景致！弟弟说过他上次来的时候是晴天，看见山下的湖和一片油菜花，而这会儿我们就只能雾里看草甸，不过已经很美、很满足了，况且这雾来自湿润的海风啊。一低头看见鞋上沾着牛粪还是马粪，应该是刚才慌慌张张没注意踩到的。瞪了眼两个仍然满脸委屈的娃，我只能无奈地眼望天空。这时弟妹带着侄子赶到了，三个孩子一会师就又开心起来。

回到石梯路口时，发现另两条小道分别通向两片浓密的森林，会有蓝精灵住在这里吗？可惜又得赶时间了。在新疆旅游最大的感触就是一直在赶路，时间永远不够。

下得山来，回头望去，觉得那道黄白色的石梯在万绿丛中有些突兀，像山坡上一条曲里拐弯的手术疤痕。怎么没建成环山路呢？女儿却觉得阶梯很好玩，认为山上的草甸是新疆最美的地方，还想再去。我听了一愣：可见要辛苦付出过、自主放飞过才能真正地有所体会和收获，大人给铺平的路，哪怕是更美的地方，也不如她自己得来的感悟多。

坐车离开的时候，再看一眼被我视为眼中钉的石梯，忽然想明白了：可能是因为那些大石头只在这一片山坡才有，反正牛羊都没法从这过，正好就在陡坡上开出一道窄窄的区域。这可能是对环境伤害最少的办法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完全释怀：这片美得让大西洋海风落泪的绿州，该怎样更好地珍惜她呢？碧野在五十年代的时候还发愁地上厚厚的野果子都浪费了，而如今的果子沟里野果子已经很少见。好在人们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架在空中的大桥应该能帮助沟里的果树恢复一些吧。我还在思考：百万年来，几座高山父兄般地守卫、呵护着伊犁，让她远离荒漠、戈壁，碧绿的大草原得以散发出生机和芬芳，而今天的人类活动，还能怎样跟这块绿洲更好地融合？愿美丽的伊犁永远美丽。

2021年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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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之夜》刀郎版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1RBvv6thF4c

附，

八卦城、八卦简介、雨中的离街及哈萨克语歌曲《阿合巴彦》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qWndfyyybc

伊昭公路与哈萨克语歌曲《摇篮曲》、《萨马勒山》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wQsABiXFU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