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岩村张家,空气突然凝固了。
夺魂剑士破哙,用武力镇住众人,王子雄的一句‘流星’,镇住了要拼命的甄尹卯。
然而,什么能镇住女儿心,对垂死生母的爱和绝望?
一声发自内心深处的、悲惨的、撕心裂肺的哭叫:‘妈!我亲妈要死了,我要去看我的亲妈!’
脂凝扑入张妈怀中痛哭,几乎引起别人下泪。
这种力量,超过了一切,因为它发自最高的人性,在屋中的,毕竟都是人!
公孙珞说:小叔,让张小妹去看看她妈妈,我陪她去,然后陪她回到吴国。
王子雄微笑地对脂凝说:‘小姑娘,你意下如何?’
脂凝坚决地说:‘不让去看我妈,我死在当场,看了我妈,我是公孙哥哥的人,听他摆布发落。’
说时泪如雨下,王子雄对公孙珞:‘阿珞,我知你是说话算数的。’
转身对少正寅:‘少正先生以为如何?’
少正寅本是王子觚曹的师爷,吴国着名智囊,除满腹谋略外还有一绝,能两手同时书写不同的字,用不同的体,且能模仿任何人的笔迹,绝对乱真。
这次请他来,有代表觚曹的意思,其实他名为觚曹的师爷,实为王子雄的心腹,因为他看出觚曹是没有前途的。
他说:‘我也陪脂凝小姐走一趟,同去同回。’
王子雄说:‘那更好了,阿珞和少正先生护送脂凝姑娘探母,快去快回。士先生,我们走吧。’和士破哙走了。
文种问脂凝:‘你会骑马吗?’
她说:‘可以骑,只要马性比较驯良。’
文种:‘那我们到驿站要几匹快马,两位老人坐马车随后赶来,我写一简可到驿站借一辆轻便马车。告诉了他们京中自己家的地址,即使不说,一打听文大夫家,无人不知。’
甄尹卯因自己的秘密身份和团体纪律,原不敢探母,但被妹妹脂凝的孝心感动,决定豁出去了,又得到公孙珞的支持,也一起要去探母。
于是,文种、公孙珞抱著脂凝、少正寅、甄尹卯骑马出发,等到驿站要来驯马,再让脂凝单骑。
其中公孙珞最为别扭,抱著的似丹儿而实非,却又是丹儿的胞姐,爱屋及乌,但又怕她误会。
脂凝却非常欢喜,温柔地倚在怀中,悄声说:‘公孙哥哥,你给我们家的紫金锁,我还挂在脖子上呢,你看好看吗?’
拉开领子,露出雪白的粉颈,金锁发出亮晃晃的紫光。
这又是公孙珞的一个难题,那时为了买马救丹儿,分文俱无,只好交出紫金锁,但锁上正面刻有‘偕老百年’,反面有‘珞儿佳妇’等字,用来聘妻的意思是很明显的,现在如何能反悔要回来。
丹儿的母亲命悬一线,全靠扁鹊神医的药和丹儿的精心照料,勉强维持。
其实,最根本的,是要在死以前见一见从婴儿时就离开的女儿,完成最后心愿的强烈意志。
接来文种家,按她自己心愿,就住在原来文良的两间小房子里,自然收拾得大不相同,整个房子已由文种带人彻底粉刷过,安放了另外的家具,丹儿又亲手制作了帐帷枕被等,使这两间小屋整齐而温馨。
现在丹儿昼夜都在母亲身边,晚上就睡在一个被窝里,拥抱着随时要离去的母亲。
母亲则白天晚上竖起耳朵,一听见有动静就说:‘快快,她们来了,我大女儿丹娘来了,快扶我起来穿上衣裳。’
小丹儿柔声说:‘妈,我先去看看。’已经多次,自然每次都失望而归。
这天,终于听见马蹄声,已是半夜,丹儿一跃而起,披衣出房门,只见一人打着火把,从马上跳下,推开未锁未杠的篱笆院门,走了进来,把火把插到土地上,到正房门前轻轻叫:‘老太太,我是范蠡将军的儿子范吉大,有要事报告。’
文种母亲忙穿衣起床,点起灯火,让进范吉大。
丹儿心中怦怦跳动,在窗外偷听。
范吉大说:‘老太太,告诉你一件事,还未证实,请你镇静。传来消息,文种大夫被吴国的王子雄派剑客士破哙抓到吴国去了,凶吉未卜,为防万一,我奉命来取走文种大夫的重要文件,以防吴人来搜,您知道在哪儿吗?’
文种母亲意外地镇静:‘只是传言,吉大?你来取文件有什么凭据吗?’
范吉大说:‘这里有君夫人的令谕。’
丹儿听到此处,心惊胆战,忽听后面哎呀一声,回头一看,母亲摔在地上,连外衣也没穿,已经死去。
文种一行,昼夜奔驰,公孙珞的马最好,也经受不住。
文种要来五骑快马,每人有两马换骑,而且每到驿站,就换新马,因而前进速度极快。
但脂凝不耐久骑,后来还得公孙珞抱著,连他亲哥甄尹卯也不要。
公孙珞自然劳累,但想到是为丹儿作事,心中也很愉快,尤其是很快要见到多日未见的丹儿,十分喜悦,因丹儿母亲病重,不敢过分露出。
甄尹卯很细心,怕文弱的少正寅吃不消,处处照顾,却不想他骑在马上,简直像生长在上面的一样,青须飘飘,潇洒得很。
当一行人风驰电掣到家,已是半夜子时,院门开着,直骑而入,见上房有灯,甚是奇怪。
屋里的文种母亲和范吉大,听见外面的蹄声人声,也开门出来,见到文种一行,十分奇怪,正要说话,听见丹儿哭妈的声音,才发现地上躺着一人。
脂凝和甄尹卯,一阵亲情涌动,直觉感到地上的是母亲,扑了上去,抱住身体哭喊。
丹儿不知甄尹卯是谁,但猜到脂凝是母亲日夜盼望的姐姐,抬起泪眼,凄惨地说:‘姐姐,母亲咬牙强撑,想见你一面,可还是晚来了一步啊。’
两姐妹和卯哥(甄尹卯)抱着母亲,放声大哭,其他人也下泪。
文种说:‘先把老太太抱回床上。’
见范吉大在侧,说:‘你去把扁鹊神医请来,完了有话同你说。’
甄尹卯流泪把母亲抱回床上,文种也插空告诉了丹儿甄尹卯是谁。
文种说:‘你们兄妹不要哭叫,就轻声喊着妈妈,神医一会就到,他能起死回生,我上次就是他救活的。’
于是丹儿姐妹一人拉着一手,卯哥抱住双腿,三人流泪呼唤:‘妈!妈!你不要走啊,不要撇下我们,不要撇下您的儿女啊!……’
扁鹊到了,让三人离开,安静下来,然后诊了脉,摇了摇头,叫丹儿:‘把你母亲的肚脐露出来。’
文种和公孙珞马上退到一边,少正寅没有进房,也没人顾得上招呼他。
扁鹊问卯哥:‘你是他亲儿子。’
卯哥咽噎:‘我是不孝之子。’
扁鹊端详他:‘你好像不是童男子?’
卯哥脸一红:‘不是’。
文种想,虽未成家,已然有人,王子雄一提流星八,他就不敢动,文良说过,流星单数为男,双数为女,大约是他女友了,对扁鹊说:‘我还是童身,有用么?’
公孙珞说:‘我也是童身。’
扁鹊端详了他:‘你年纪轻气血充足,愿意流血救这位老太太吗?’
公孙珞:‘当然,她是我岳母。’
扁鹊说:‘好!’
用银针刺破他的中指,往丹儿母亲肚脐内滴血,九九八十一滴,扁鹊说够了,给他止血,然后用一芳香膏药,贴在肚脐上,拉下衣服再用被子盖住。
在扁鹊指挥下,床被抬到中间,叫卯哥把手伸进被中,贴在膏药上,缓缓输入元气,文种和公孙珞,一人伸一手掌抵住一个太阳穴,也输入元气,要丹儿姐妹跪在两边,一人拉住一只手,轻轻呼唤母亲。
一个时辰,毫无动静,大家一丝不懈。
外面一个声音,‘扁鹊先生,请出来一下。’
扁鹊走出,见一个 40 岁左右先生,相貌清癯,三绺青须飘洒,并不认识,问:‘有何见教。’
那人说:‘在下吴国少正寅,久仰先生大名,当世神医。’
扁鹊一惊:‘令兄可是鲁国大夫少正卯?’
原来少正卯是个著名学者,在鲁国为官,孔子当了大司寇,以莫须有的五条罪名,诛杀少正卯,各国震动。
少正寅面不改色:‘是的,正是家兄。今晚足见高明,以童男子血和三元真气护体,以女儿心唤魂,老太太一定有救了。只是我看卯哥元气不足,开始发抖。在下不会武术,却练过气功,容我助他一臂如何?’
扁鹊说:‘太好了,我正发愁。’
领了进去,少正寅把一掌贴在卯哥后心,卯哥正要力竭,突然感到一股至刚至阳至柔的力道涌入,精神一振,元气源源柔柔传入母亲肚脐。
天快黎明,扁鹊说:‘老太太脸色转红,已经回阳,男人们请收力。’
一会,丹儿母亲眼皮动了动,叹一口气,睁开眼睛。丹儿姐妹一边一个抱住,把脸贴上去,带泪欢声轻叫:‘妈!妈!’
卯哥抱住双腿跪下:‘妈,不孝孩儿卯哥儿回来了。’
其他人一起退出,让他们母亲子女聚会。
扁鹊说:‘老太太还阳,如换一新人,尚有两纪可活。’
少正寅说:‘先生奇技,骇人听闻。’
扁鹊说:‘这是他儿女孝心格天,再加上你们几位高义,感天动地,与老夫何干。’
文种笑说:‘神医特谦了。’
大家送至门外上车而去。
这才回来安排吃饭,饭后公孙珞因文种家下狭窄,不愿添麻烦,找个旅社住了。
少正寅说要朝夕向文种请教,不愿离开,只能腾出一房,设置停当,他进去就一觉睡去。
大家知道他是要监视脂凝,不肯离开,互相心照不宣。
文种强忍几天未睡的疲劳,把范吉大叫到自己房中。
母亲已告诉他要取文件之事,他问:‘吉大,是谁派你来的?’
吉大:‘半夜内卫来人,说王上召我,可进宫只见到君夫人,写了一令谕,叫我前来,看来传言不实。’
文种:‘也不尽然,我差点被士破哙抓走。你见君夫人时,还有何人在?’
吉大:‘旁边只站了一人,不知你是否认识,是君夫人的侄儿,名叫封曳倪。’
文种:‘长得什么模样?’
吉大:‘三十二三岁,中等身材,面貌平常,但我看他太阳穴微凸,立如松,半天纹丝不动,连眼睛都不眨,武功一定很深。’
文种说:‘我已平安回来,家中没有重要文件,我写几个字你去交差。’
抽出一竹简,用刀刻了几字,交给吉大说:‘你父亲回来,请马上告诉我,有要事相商。’
打发吉大去了。
文种心想,哪里是察什么反吴的文件,分明查我忠不忠于王上,可为什么派范蠡的儿子来?
要挑拨离间我们两人的关系?
自己代理三年国政,鞠躬尽瘁,成绩昭著,但看来却是君王眼中一根刺,自己头上悬着一把利剑,随时会落下来,想到此处,感到背心阵阵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