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亲
人生中有很多遗憾,莫过于“子欲孝而亲不待”。尤其是你“金榜题名,高官得坐,鲜花怒马”时,父母缺席。那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啊!
我本平庸,生活中“没高官,没鲜花,没怒马”, 只是觉得生活一点一点变的容易了。也越来越怀念逝去的双亲,没有让他们过上几天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来美国已经二十年了,我们夫妻辛勤工作,坚强生活。儿子也努力学习、工作,终于药剂学院毕业并成为了一名持照药剂师。生活在一天一天舒展,但总是觉得生活缺少些什么。看着小区那些从国内来为子女带孩子的父母们,很是眼热。多么希望我的父母也有机会出席,分享我们的生活。
父母是地地道道,本本分分的农民,他们勤劳善良了一辈子,也捉襟见肘了一辈子。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缺吃少穿,衣服从来没有没补丁的,缺油少盐,生产队一年只分给每人不到一斤油,粮食一年不到三百斤粗粮,有的家庭孩子多,经常是青黄不接。从我记事以来母亲走路都是带风小跑,忙着打水、碾磨做饭;忙着挣工分照顾一家人;忙的像一只老母鸡在贫瘠的土里一刻都不停地刨食。
母亲的伟大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记得五、六岁那年我和一群大孩子在大队戏台上玩耍,戏台上有台木头鼓风机,一摇就咿咿呀呀的叫,甚是可怕。那些住前后街的大孩子把我抱上去不管了,吓得我惊叫大哭,也许是舞台有扩音功能,母亲竟然在一里多外的家里听到我的哭声。这也许就是母子连心吧!当我反应过来时,母亲已经踮着半大小脚飞到我的身边。怕吓着我,又是叫魂,又是收经。
父亲从我记事起就没停过吃药---百喘朋,是一种专制肺气肿的药。夏季还好,一到冬天没日没夜的咳嗽吐痰,大口喘气。家里的重活都是哥姐和母亲干了。记事起最愁人的活是在冰天雪地的冬天打水。我们家乡地处塞外,冬天特别冷,我们村在半山坡,缺水,井深十八丈,要倆到三个人配合,俩个人摇辘辘,一个人拽绳,我从七岁就开始拽绳了。为了抢个早,经常是在黑曲曲的早晨被母亲连拉带扯从热被窝拽了出来。拽完井绳,手冻的象萝卜一样通红发痒。
另一件让我从小头痛的事是推磨、碾米,夏天还好,不冷!只是觉得一圈一圈的转个没完,再加上有伙伴勾引,感觉要崩溃啊!冬天就更惨了,起早贪黑,挨冷受冻,......还经常伴着黄风黑土。
我童年的时候太玩皮,经常给家里惹事,爬树、沿墙、上房、掏鸟、砸人家大门窗。在学校打架、经常被人家找上门来。母亲连哄代骂教训一番。那个挨打不上税的年代,没有老师和家长的免费棍棒,我怎么也不会相信长大后会变的规规矩矩!母亲爱唠叨,虽然她老人家没文化,但听过不少民间故事,看过不少社戏。教训我时经常会用阎罗王對“不孝,不公,不義”审判和惩罚的故事吓唬我。还经常蹦出一半句唐诗,宋词,如“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清明时节雨纷纷”之类,着实让我惊讶!.....
父亲在农村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憨厚正派,朴实善良,勤劳大度的人。他总是以身作则,极少教训我们,身教多于言传影响着我们。
父亲在堂兄弟中行五,堂兄弟八个,年轻时个个人高马大,有把子力气且勤劳能干,当地叫他们“大汉”。我祖上家传信佛教,不吃荤,家规甚严格。行善积德,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贯穿了父亲一生。
四七年家乡开始土改运动,农村那些长工、佃户开始斗地主分田、分地、分浮财时,家里见不的血腥,让父亲和叔叔大伯们躲在桑干河富山水利公司,投奔我二爷爷去开石造渠去了。二爷爷是那里的水利工程土专家。
村里打死吓死了几个地主。分了田、分了地。民兵逼着祖父和母亲他们参加斗争会。地下党的地主大少爷--我祖母的奶儿--被吊在戏院的大梁上, 脸色惨白;祖父在台下心疼的老泪纵横,哭的一踏糊涂。好在人家忙着分“果实”,也没人顾上为难这个“没有阶级觉悟”的老人。我们家叔叔、伯伯和爷爷们被分别定为中农和上中农,我们家没分地主一针一线,一大家子人分别挤在四处院落,没享受一分“胜利果实”。其它或多或少分了地主家东西的村民,差点让村里在应县当乔匪军的还乡团屠村----这个乔军连长听到家被“穷棒子”分了,连夜带领一百多人回村准备屠村。批斗过老财的一个不留。但俩家免杀,我们是其中一家。乔匪军连长的叔叔人善,给连长下跪好言苦苦相求,意思是如果全村都死,他们家怎么能独活。最后,吃了几斗米的稠粥,连夜悄悄滚蛋了。
小时候,问母亲为啥不分地主的房子,我们几家剂在一起,多少年盖不起房子。母亲说怕返攻倒算!其实,是祖父信佛教,是善人。认为不义之财不敢取!
父母年轻时特别能吃苦耐劳,他们没明没黑的劳作,在我们村有地,又在我姥姥村里买了不少地,解放前种洋烟,攒钱买地、买牲口。我奶大伯是太原进山中学毕业的,在校加入了共产党,告诉父亲不敢再买地了,要土改了!家里人经常讲,好在土地在俩个村,姥姥村的土地放到三个舅舅名下,才幸免未被划为地主富农。姐姐们经常讲:“大和妈差点把我们变成黑五类"。
一九五三年,父亲的思想进步的像脱缰似的,父亲入了党,也把我家的半挂大马车加入互助组。父亲成了全村第一个互助组长,再后来成为第一任合作社社长。
父亲只上过俩三个冬学,硬生生的捡文化啃报纸,到后来可以简单读信、看报和记账。
五十年代国家号召献金献宝,父亲无赏把母亲私藏的三十多个银元和银器献给了国家。
五八年,我们村成了全地区的“大跃进红旗村” 。满山遍野种了树和药材,如黄芪,党参。有五百亩果园,层层叠叠的梯田,和防风沙棘带。防洪灌溉渠错落井然。成了被全地区和山西省学习参观的模范村。据母亲讲全国闻名劳模陈永贵都在参观之列。父亲也荣幸参加了五九年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的“全国劳动模范群英会”,受到了周总理等国家领导人的接见。这是父亲一生中为之骄傲的事情。
每当父亲讲到当年参加群英会,全国各地参观开会时,我最喜欢听的是父亲在人民大会堂吃过的红烧鲤鱼。上桌的鲤鱼被打花刀,油炸浇汁上桌后鱼还活着,嘴还在一张一合地动。在那个年代,我们那地方没几个人吃过鱼,更别说吃过活着的红烧鲤鱼。
五八年放卫星后,我们村也没避免大食堂吃饭的浪费和运动乱像。粮食交公了,做饭的铁锅被砸烂炼钢炼铁了。陆零年大饥饿來了,该吃的和能吃的都吃了,村民开始晚上偷偷收割生产队的粮食了。村干部看到形势不妙,没吃没喝下去要出人命的,默许村民晚上下地“小秋收”了。那时俩个姐姐年幼,哥哥尚小,没人晚上去下地,父亲躲在大队当“干部”,抹不开面子。家里断粮了,保管瞒着父亲给我家送了半袋玉米。饥饿抗过来了,可“四清运动”来了!这半袋玉米惹了祸。父亲被送进了县里的“学习班”,社长被停职了。据讲在里面让父亲在炉渣上跑步和下跪,这些委屈父亲从来没讲过。母亲在家急的不知所措。
事实是人家其它干部瞒着父亲早已经私分粮食了。出事了,父亲和一个叔叔顶杠了。小时候姐姐叫那送粮的保管叔叔王连举,我一直以为是好话,直到大一点才理解是叛徒的意思!我从来没听到父亲有半点报怨保管叔叔,运动来了谁能扛得住。他毕竟在最困难的时候送粮救过我们。
从学习班回来,村里又批又斗,我姑姑有一点点积蓄,给了父亲点盘缠让父亲和那个叔叔跑到内蒙躲运动去了。这一路又麻烦了不少村里在大同和內蒙工作的乡亲。
一个多月后返回,运动过去了。从此以后,父亲又从社员做起到八队小队长,慢慢地又进入支委管治安,管畜牧。那个年轻人机会少的可怜的年代,推荐上学,参军,招工都没我们家的事。母亲看着哥哥一天天长大没出路,催逼父亲找找那些当年认识的领导,父亲放不下面子,推诿母亲说:“我是共产党员”。
虽然,那时我听着好笑,但我敢说父亲是个对的起自己信仰的人。
父亲曾经像电影中演的一样跳进洪水中堵决堤水坝。在刺骨的深秋塘水中和社员一起洗那些吃了生产队草茭的病羊,以至于四十几岁就落下了哮喘病。为生产队开山拉石头伤了自己的臂膀。自己逆境时还不忘关心、鼓励那个在文革中被迫害自杀的村干部:“想开点!”。
直到打到“四人帮”村里才为自杀的干部平反。会后,这个干部的老婆又跑到我家对我父亲哭诉了一番。那时不理解,稍大一点才理解那个目不识丁的老夫人实在没地方诉说,总不能跑到那些曾经落井下石的家里吧!那个文革年代,小舞台也有大风暴啊!
八三年,就在我要准备参加高考那年,父亲怎么也迈不过陆十五岁这道门坎了,大姐的去世让父亲的病情雪上加霜,在那个鲜花烂漫的五月,父亲永远闭上了双眼。姐姐和父亲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我没有精力专心好好读书了。
父亲對我很有信心,一直认为我的命运不在农村。记得有人给哥哥介绍对象,人家上门看家,问起还有个弟弟,父亲讲老二学习好,将来会考上学校的,不会跟你们分东西的。父亲對我有信心一直激励着我。父亲临终那几天对我说:“你将来再好,我也指望不上你,你妈也就跟你吃喝点剩菜剩汤!” 少不更事的我怄气回呛:“您们就为吃点剩菜剩汤?” 每当我想起当年这一幕,我不由得心疼痛啊!.......
我于八七年毕业,在一家省级外贸公司从事财务会计工作,母亲担心我跟钱打交道犯错误。写信总是叮咛我不敢动贪念,她老人家也是因为那“半袋玉米”成了一生的教训。真的怕了!
我与父母彼此都不善表达,记得小时姐姐们说我嘴紧,总是逗我问我亲谁?我总是不回答。父母亲天上有知,请听儿讲:“大大,妈,我一直爱着您们!”
母亲也于二零零八年去世了,人常讲:“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多少次想写点东西来纪念父母,不知道从何说起,总是提不起笔。
谨此纪念我的父母亲大人,愿二老息了地上的劳苦,在天堂好好安息!
2021年2月19日
是“四清运动”.
推荐另一老西写的。
字里行间-充满了爱温度,对家乡的爱,对父母的爱,读来温馨,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