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提雅的天》
芭提雅的天很蓝。绿松石色的大海,葱郁的椰树,白云为衬托,天是湛蓝湛蓝了。
有了沙滩、椰树,天空更是明亮,度假的人总是怀揣着快乐,悠闲写在脸上,日光便欢快地跳动于椰叶间。
很久以前,芭提雅有条滨海大街,街的尽头就是大名赫赫的步行街。拐角处是一家珠宝店,紧挨着珠宝店是一家大众饭店。
饭店的名字翻译过就是“芭提雅的天”。因为饭店不在滨海大道上,斜对着步行街,店主抬头是看不见芭提雅的天的,却是看尽了形形色色在芭提雅天空下行走的人。
敞开的大堂,几座吊扇在客人头上不紧不慢的转着,空着的位子吊扇是停着的,开了白开,不如节约。
十几年前,我们常去那家店,一是物廉价美,二是门口的烧鸭油光满身、叉烧惹人垂涎。
这自然是家华人开的饭店,馄饨汤加几片叉烧几叶芥蓝,虽不是正宗的上海味,却也可了慰几丝乡愁。还有鸭舌,脆脆嫩嫩,是我的最爱,总是独归我一人享受。我不喜鸭肉,自然不知烧鸭味道如何,但我家的洋鬼子和半洋鬼子们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想必还是不错的。
烧鸭是他们的招牌菜,一排溜地吊着脖子挂在挡风玻璃后,熟食店的味道,很有家乡气息。店主是从不进厨房的,只管卤味和面食,砰砰地在砧板上斩下一堆鸭肉、几块叉烧,抑或装盘,抑或放入面条。
店主是个老头,矮墩墩的,腆着肚子,趿着拖鞋,粗壮手指油腻腻的,深色的T恤也是油腻腻,让人怀疑衣服是不是当揩布蹭了。
这架势总让我想起古时的屠夫卖肉,你大叫一声“小二,来二斤牛肉”,柜台后的老板立马切出厚厚一盘。
许是看惯看透了芭提雅的喜怒人生,老头是宠辱不惊,不亢不卑不言不语,遇见熟客进门,抬一抬颔挥一挥手,就算打招呼了。
在芭提雅,每个常客都有些故事,老头是从来不问不闻,与己无关。他的人生好像只在斩鸭斩肉,时光流逝在一碗碗汤面里。
店的深处是神龛,纯纯的中式,顶上福禄寿三星,木椟里供奉的应是关公,关公是保平安和招财进宝的神。至于一个被砍了头的武将,怎么才能让财源滚滚来呢,这个我至今还没弄明白。只是关公我是非常喜爱的,当今的世界,谁不喜欢忠义双全的人呢。
神龛的后面是一方小屋,里面永远坐着一婆婆,管账收钱的。我从来没看見过她出过小屋,总是低着头,认真地算着账。
她肯定是老板的老婆,因为墙上挂着一排照片,那幸福笑着的人儿肯定就是婆婆无疑了。
都是些旅游照,在华盛顿啊、在罗马啊,在缅甸啊等等等等。照片上的老板一改平日的不拘言笑,在蓝天下笑得灿烂又自豪。
这也许是他的人生中高光时刻,没有了瓢瓢壶壶,没有鸭香面香,所以他把这些照片挂在店里墙上,好时时回味一下。
而他俩的穿着,总让我想起改革开放初回国的华侨们。那时在国内的我们,总以为这些华侨是多么的有钱,岂不知在这光鲜背面的是,日复一日的辛苦工作。
疫情二年后,我们重回芭提雅。老头走了,接班是他的儿子,活脱脱的父子,腆着肚皮,趿着拖鞋,油腻的双手,油腻的T恤。
饭店搬了,和旧址隔了二个门面。问了一下,儿子说,原先的门面是租的,現在他把20米外的这间门面买下来了。
完全一样的装置,神龛静静地供奉着咱们华人的神仙。神龛后还是那间小屋,只是算帳的婆婆不見了,空着,我没敢问。
还有墙上的一排溜照片,照片的主人在旅游世界。他的一生,流逝在芭提雅的天下,店里却留下了他在世界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