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对“黑人命也关天”中“也”字的提问

不赞成“黑人命也关天”（或“黑人命也是命”）译文的读者提出一个诘问：“也”字从何而来？只因为 Black lives matter 之后并未见有“…, too”。如文中已提过的，matter 一词在用法上常有提醒或辩驳的意思，如“不是不重要的”。若不用“不是不……”的句式，则可用等值的“也是重要的”，一个“也”字未必只能从“…, too”来。

又如英文常见的“too ... to ...”(eg. too good to be true) 句式，其中不见有 no 或 not，那么译成中文时就不能用“不”字了吗？

其实，“……贵”中自含有一个“更”字，因为它与“贱”的概念对举而发。“黑命贵”的发明者认为 BLM 之提出不是要求被平等对待，而是要求被特殊对待，因此他/她可凭己意给它贴上这个“更”的意思后转交读者，顺带讽刺取笑一下。笔者对此完全理解。但无论你对之作何看法， BLM 谅必不为讥笑自己而提出，故笔者认为“黑命贵”非 BLM 原意。

若不离开“matter”一词，可以听出“……也是……”，不能听出“……更是……”的意思。假如你把“黑人命也是命”翻回英文，或许仍可选用“matter”或者“do matter”；而若是想说“黑人命更是命”，像 BLM 中那样只用 matter 表达就不够了。

附：《论迻绎文“黑命贵”之不当》

“黑命贵”，今已成为 BLM (Black Lives Matter)一语的中文对应。但它殊不可称为翻译，而是本文题中所指，乃是迻绎。翻译者，将原文语义转达到目标语文之谓。迻绎者，从原文生发转换、抽绎附加而成绎文（绝非译文，实为造作一新词与新概念）之属。二者判然有别，不难区分。

与BLM 相关，或相对，有人提出另一口号，曰  All lives matter.  如亦用缩写，就是ALM也。此 ALM 与中文成语“人命关天”恰巧暗合。而 BLM的原意也正宜用“黑人命也关天”来表达。“黑人命也关天”与“人命关天”不矛盾，恰如 BLM 与 ALM 本无抵触。

细分来，英文 matter 一词，作为动词，依照词典解释，表示“是重要的”或“要紧”或“有重大关系”等意思。而从用法（English usage）上看，在很多上下文里，它的语气是“不是不重要的”或“绝非无关重要”。例如，当加拿大魁北克省要用公民投票决定是否脱离加国前夕，邻居安大略省的省长发出告诫，说你们一旦独立，两省接壤各处便将成为国界（borders），而“Borders do matter!”用中文将这句告诫翻译成“国界是重要的”固无不可，但远不如“国界可不是无关紧要的”为更能准确地传达说话人的原意。换言之，当使用matter 一词时，言者往往是预拟了听者对某事的轻忽态度而对此表示提醒或辩驳。BLM——黑人命也关天——正是如此用法之又一例。

中文里古来常见“人命危浅”、“人命关天”、“草菅人命”等词语，也有草民面对强权要懂得的“威尊命贱”，以及天灾巨祸当头时众所惊骇的“无贵无贱，同为枯骨”。于此可知，“黑命贵”中包含的“命贵”“命贱”概念由此而来，本为中国特色之一。但它并非 BLM 原文意中所有，是中文绎者硬贴给 BLM的。

提出 BLM 者所抗议的现像——无论你如何看待其抗议——正是从某些美国警察的行为看来，It seems black lives don’t matter quite so much (as other lives).  因此，提出这个口号的原意绝不可能含有“唯我黑人命贵”那样的不明智或者自讥自讽。翻译一个词语，如果译者不须顾及原文使用者的意思，只要依着自己的喜好尽情发挥，那不同语文的使用者还有可能作为人类正常交流么？

说到底，请别着急告诉我你有多少依据或理由反对用“黑人命也关天”来翻译 BLM ，只要先回答一个问题：假如，继 ALM 和 BLM 之后还有一个 CLM —— Chinese lives matter，而该口号的提出是因为看到华人的生命权利未获平等对待，那么，在“华命贵”与“华人命也关天”之间，你会以为用哪一个才能传神达意？

在美洲大陆与中国大陆的华人乐用“黑命贵”转绎 Black lives matter，其择语之由，就是想表达对 BLM的嘲弄，故而把原文所无的贬义硬塞进去，售与中文读者。这一节早已不必多提，笔者也应见怪不怪，但为何仍认为这一“黑人命也关天”还是“黑命贵”的译法问题 matters?

笔者的老领导是英汉/汉英译界耆宿，年近期颐，仍然精健，经常在博客上发文，论说翻译也仍是其文章的一个热点，分析中特别显出征引广泛，细致过人，有说服力。然而，出乎学生辈意料者，是怹老人家对“黑命贵”竟然是拿起来就用，全然不见其对一名之立推敲备至的终生习惯。我只能猜度这是由于对 BLM 不免胸有鄙薄之意的缘故。然而，有鉴于此老一向的主张，这本应属于怹不以为然的译病——即译文未能贴合原文之意——之一。

由此更扯远一点点，这使我想到我们的族（中国人）群（海外华裔）自信和文化自信应从何而来的问题。除了勤力自强（即通常所说的自食其力），我们还必须不断锤炼思考能力。唯有整体思力水准才应是族群自信力的根本来源，否则，所谓自信将是盲信，或则不过是自卑的掩饰而已。

最后提到的这一点也表示笔者不揣简陋愿与同侪共勉之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