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直白度
乐宁/文
一赤脚壮汉,用手指着澳洲总理莫里森高声喝到:“喂喂,你踩在我的草上了,我刚刚补种过”。这段话没姓名、没称呼、更没官职,而且不带任何敬语、客套语、委婉语,如 “先生”、“请”、“能否” 等等,毫不修饰,直奔主题,直接要求,非常的直白,并且直白度很高。“直白度” 就是莫里森被怼让我想到第二个维度。
直白,字面意思就是直接、简单。就像白开水一样,用来形容人说话直接,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而且简单明了。直白可以用度来表示,如高直白度,低直白度或中直白度。
世界各国由于文化、民族性格、特别是人与人之间相互依存度的等不同,所以说话的直白度也明显不同。澳大利亚属高直白度国家,在世界排名中属上。美国也属高直白度,但比澳洲人的直白度低一点。遇到总统踩自家的草也一定会怼,但因直白度有差异,所以美国大汉一定会这样喊:“总统先生,我家的草是新种的,请换一个地方”,带了敬语总统先生,并进行了解释,然后用了请。
世界上直白度最高的国家是北欧诸国,你和北欧人打交道,要做好心脏随时受不了的准备,北欧人可能会指着你:“哇,你真胖,腰真粗”,或者 “你的屁股真美”。德国也是直白度极高的国家,德国人以效率著称其实和高直白度分不开的。比如你去德国买啤酒,德国人的底价是50,开价也是50。德国人开会也是,澳洲人一小时开完的会,美国人一小时二十分开完,而德国人30分钟就开完了,为什么?高直白,开门见山,不掩饰,不拐弯,你直过来,我直过去,然后一二三,散会。
德国人30分钟的会,日本人要开多长时间呢?可能3小时,也可能1个月甚至更长,3小时是自己内部的会。1个月或以上是留给外国人谈生意用的。比如你去日本买某样没有现成标价的设备,日本人永远是不会先开价的,你也永远不知道日本人的底价是多少,你说1百行吗?他唔唔的点头啥腰,你说1万行吗,他还是唔唔的点头哈腰,一个月以后把你磨的绕的了解的差不多快崩溃了,你以为该开价了吧,但日本人一脸严肃的告诉你,唔唔,马上准备要开始谈了。据说70年代日美广场协议谈判时,日本至始至终从未主动亮明底线,从头到尾沉默。美国的谈判代表叫莱特希泽(就是这次中美贸易谈判的美方代表),当时还年少气盛,每次都拍桌咆哮,甚至威胁要杀人,才逼迫日本人终于答复出了个方案,但小莱看了没几行,就气的将方案折成了一架纸飞机朝日本人脸上掷过去,日本人脸色铁青但仍一言不发……
我多次去过日本,发现日本人的确沉默,什么场合都静悄悄的(除了夜晚的小酒馆,这是另外一个有趣的话题)。我爱去桑拿,发现任何一个桑拿房里,不管2个人还是5个人或者是一大排人,都闭着嘴,一点声音都没有,日人和日人之间也不说话。不像中国的桑拿房像茶馆或练歌房。我看着渺渺雾气中,那些赤裸着身体,下身围着一块布,闭着眼睛,低着着头,缩着肩膀,生怕踫到旁人,假装打嗑睡的日人,心想排头砍去大概也会这般沉默吧。后来朋友告诉我,日本语法非常繁复,敬语修饰语之类的词汇很多,表达起来麻烦,干脆就沉默了。一沉默什么直白度就没有了,所以日本是世界上直白度最低的国家。
中国是什么直白度的国家呢?是高直白度?还是低直白度?抑或是中直白度?说实话很难用一种现成的直白度来形容中国。比如德国的高直白在任何时候都基本高,日本低直白也在任何时候基本低,鲜少有大的变化。但中国却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高的时候超过北欧,低的时候又低过日本,而且高中低夹花,打碎了再相互渗和,并且根据语境的不同,随时随地的自由转化。
什么是语境,语境就是语言表达时的具体场景,比如在农村、在普通居民区、在无数基层街坊的语境中,大多数时候都是高直白,度数有时可能比北欧德国还高,上海的市井街坊不但高直白,甚至每一句话里都可能带着一个“册那”。但同样的上海街坊邻居到了另一个语境,比如互相比富或比穷或比各自孩子时,高直白就变成中直白或低直白了。
在职场语境里,直白度更徒然降低。我曾碰到过一个澳大利亚长大在上海一家公司工作的华人小伙子,从5岁就学中文,一直学了20年,中文说写俱佳,但他和我抱怨说,他一点都听不懂同事或领导在讲什么,一会这样,一会那样,一会好像是好,一会好像又不好了,弄的他很痛苦,连个朋友都没有。我问他:“知道夹屎三明治吗?”,他愣了,我说:“职场也有政治,职场政治就是一片面包夹一片屎再夹一片面包,就是夹屎三明治,但不管怎样还是三明治,不能光有面包,也不能光有屎。”,他楞了半天,若有所思,好像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
职场的语言直白系数虽然复杂,但比起官场语言来又稍逊几筹了。比如最高领袖那句著名的话:“你离某派只有50步远了”,底下人一听赶紧就得去批斗,不批斗是不行的,因为这人离某派只有50步了。批斗的太过了也不行,因为离某派还有50步。这句话是高直白还是低直白?你说你能搞的清吗?搞不清就变成了迷语,但迷语只有一个迷底,而这“50步”有几个迷底呢?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一句话叫揣摸圣意,但圣意却随时随地变化,所以又有天威难测一说。揣摸圣意,揣摸圣上语言直白度的奥秘,是门高深且危险的学问。
现代领导批示也是,大领导在文件上画个圈,意思是看过了,中领导不能画圈,就写上:“知道了”。画圈、知道了是什么意思?绝对和50步有着同样异字同功之妙,都与直白度无关与迷语有关。最可爱的是那些小领导,因为还有更小的领导要请示,所以也要装一下深沉,也写:“知道了”。
我看到小领导写知道了就想发笑,心想你弄个什么玄虚呢,既然知道了,那还不赶紧去干活。
但是,如果你以为官场语言就是没有直白度,就是出迷语猜迷语,那就大错特错了。毕竟官员是要干活的,是要出政绩的,是要应付各种各样局面的,如果全是迷语那就成迷宫了。真正有大本领的官员,不管何种语境,不管什么直白度都可以信手沾来灵活变化,甚至打碎了夹花然后再渗合重造,并且运用的出神入化。
我就认识这样一位领导,是主政一方手握实权的主官。比如官场上有一种独特的语言叫套话,套话就是什么语境都要讲的,是重复的老旧的听厌的东西。但这位领导讲套话时,不论是歌颂、宏大叙述还是学习领会,不论大会小会,虽然也洋洋洒洒倒背如流,但时间长了你会发现其实每次讲话中都有不同的侧重点,都有着高中低不同的直白度,而这些侧重点直白度就隐藏在讲话的语气节奏、时间长短、甚至是腔调的变化中。
与老百姓交谈时,却是一律的高直白,不但高直白而且还满口群众语言,风趣幽默接地气,逗的老百姓一个个搓着手,笑的嘴巴合不拢,因为低直白老百姓听不懂,解决不了问题。布置任务时更是高直白,简单明确,直来直去,硬梆梆的,没有丝毫可以捣浆糊的缝隙,比德国人还德国人。
听属下汇报时,大多数时间就变成了低直白,脸上毫无表情,沉默的就像桑拿房里的日本人,虽然不是真瞌睡,但也绝不炯炯有神,让你心里忐忑不安不得要领。时间长了你会发觉他的耳朵是轻微竖着的,证明他在仔细听,等耳朵完全松驰下来了,你也就该走了,该回去琢磨了。但偶然他也会施个拖刀计之类的,故意露出个破绽来,让下属突然倍感亲切,心情也顿时变的轻松起来。
他给更大的领导汇报工作时,通篇谈话可以说不用修改,就是一篇如何灵活运用直白度的范文,比如把存在的问题说的详细但又扼要,甚至略为加重,以预留后手。接受任务或建议时则简单明确并条理清楚。而且整场会见始终观察着大领导的面部表情眼神变化,随时进行直白度的转化,高直白时甚至还要站起来,做出有力的手势。临结束时视情况再来几句段子,甚至幽默自嘲几句,逗的大领导咧嘴大笑,声震屋宇,那就非常成功了,如果再能说点大领导或者自己的家事,直接就是完美了。
所以一位好的官员,一定是好的心理学家、语言大师、看相高手和段子手。虽然这样比较辛苦,但对脑肌的锻炼还是很有好处的,语言高中低直白度有意识的转换是一种极好的运动方式,所以很少有领导得老年痴呆症的。
写到这里又想起了那个澳洲华人小伙可怜兮兮的样子,说实话我在他这个岁数还不如他,什么高低直白度连一丝概念都没有,也不管语境和对象的不同,只管自己尽兴,根本不知道己经得罪了人。所以建议这个澳洲小伙和那些初入职场者、官场者、初涉世者,应静下心来,分析一下周围的情况,针对不同的人、不同的语境,预先设计不同的直白度模板,到时可熟练套用。这倒不是让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说话养人,处事和谐,把事办成,是成熟智慧的表现。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起点,你可能要问,如果在中国碰到领导踩草的事,是应该高直白还是低直白表达意见?那我明确的告诉你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莫里森是总理,在澳洲是最大的官,但莫当时说的是购新房和改造旧房补贴的事,这算什么事?这是枝节的枝节。所以在中国让这么大的领导亲自出面,而且还是说这些枝节未事,这是不可能的,这只是具体分管部门的事。更不会出现像美国川普那样的笑话,总统一共只当了四年,但说股票却说了不下二百次,平均每年至少三四十次,一个月平均要二次,你查一下我国的大领导当了几十年曾否说过一次?
如果你还追根究底,还坚持说真来了怎么办?好吧,即使真来了,有关方面也至少提前半个月就己做好了准备,并且准备的万无一失,所以绝对不会踩到你的草,说不定你的草还为此沾了光,被修剪的整整齐齐还施了多次肥。届时你也至少被安检了三次并被挡在了五十米开外,所以你的高直白或低直白,即使都准备好了模板,也派不上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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