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逝后会去哪里？

乐宁/文

我注意过一个人的葬礼，虽然这个葬礼己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葬礼上的各种活动和发言，至今仍让人思索良久，产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对人生、对生死、对中西二种文化的感悟和宗教情怀，是一场庄重而又悲悯的精神洗礼，让思绪变得沉静辽远。

这个葬礼就是老布什的葬礼。老布什曾是美国总统，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物，在位时领导美国历经海湾战争、柏林墙倒塌、苏联解体……等经天动地的大事，为美国也为自己建立了丰功伟绩。但在葬礼上这些丰功伟绩却很少被人提及，即使提及也大多被一笔带过。人们只是赞扬他的爱国，高中一毕业立即报名从军，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年青的轰炸机飞行员；赞扬他的勇敢，飞机被击中后仍坚持继续轰炸；赞扬他的爱情，与妻子的爱73年始终如一；赞扬他的友情，有一批从少年时代就交往至今的老友；如现年89岁他任总统时的国务卿贝克。赞扬他的真诚，任总统后亲笔写信7千余封给各行各业的普通美国人；赞扬他的善良，为安慰一个白血病化疗的孩子，在90岁时剃成了光头；赞扬他的幽默，他的儿子小布什回忆，他和他的那群老友有一个专门的群，分享各种笑话，其中不乏带色的……

种种的回忆，种种的赞扬，都是对于一个人的最普通品质的评价，而无尘世间的权势、金钱、丰功伟绩，更无宏大的叙事和理论阐述，因为在死神的面前，在上帝的面前，总统这个职务，尘世间的一切，都己毫无意义。

葬礼的最后，老布什生前教堂的牧师宣布，老布什在漫长的一生中，己经洗清了原罪，脱离了黑暗，精神得到升华，成为了一个体面善良高贵真诚的人，"不尽完美但己接近完美”，己经被上帝所悦纳，可以进入天堂了。

葬礼清晰的显示了基督教的逻辑，因为上帝造人，人带着原罪而来，所以基督徒在受洗时，牧师首先会问：“在上帝的面前，你承认是一个罪人吗？”，这是逻辑的原点，只有承认原罪，逻辑才能继续。而死只是逻辑的中转点，最后进入天堂才是逻辑的终点。在生与死、死与天堂之间，是一根连线，这根连线就是洗清原罪、精神升华、重回天堂、重回造物主身旁的过程。人间只是暂时的栖息，而天堂是才人的永居之地。

在这个过程中，即使你在尘世中创造了巨大财富，建立了不朽的功勋，但只是彰显了上帝的荣耀，与人无关。甚至还会成为负担。比如圣经中说：“我确实地告訴你們：富有的人进入天國会很困难，就如同骆驼穿过针眼 ”。巨大的骆骆岂能穿的过针眼？于是当时的世界首富比尔盖茨为卸下负担，捐献了全部财产，巴菲克不但捐了财产，甚至连名都不愿留。老布什做为总统生前建立了丰功伟绩，达到了一个人所能达到的最巅峰，但在葬礼上几乎不提。因为这一切在上帝面前，在人生终极意义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空手而来，然后空手而去，取之社会，又全部回归社会，真正卸清尘世间的一切负担，将骆驼变成了一根细细的线，终于穿过了针眼，从而进入真正的永生世界~天堂。

这个葬礼给我带来了启发，我一直在想中国人的生死观是什么？中国人死后又会去哪里？

中国文化是缺乏宗教信仰的，中国人也缺少宗教的情怀。儒教追求的是入世，是家国情怀，价值取向完全是世俗的，人品道德的修炼，也与死后去处无关，而是为了打造更锋利的锐器，以便能更有力的获取现世的功名利禄。如礼记倡导：“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把“治家、齐国、平天下”作为人生的最大价值和最高目标，当成生命的终极意义。
至于死后之事，孔子是不管的，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又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人事还未尽完，生还没弄明白，何去问鬼神？管死后之事？所以“孔子不管过去，也不管末来，只管当下生活的事情，死后之事他是不管的”。

而道教则反之，把人生视为空、幻和彻底的悲观，“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生命是庄周梦蝶的幻灭，更是‘’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唯一的宗教佛教还是外来的，佛教追求彼岸，追求不生不灭的涅槃，但轮回理论太过深奥也太过艰辛，所以大多数中国人还是把佛教当成了儒教，当成了追求此岸，追求现实生活幸福和求财祈福的工具了。

中国人将一生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到追求权力和财富的世俗活动中，甚至明确的划分了年龄阶段，如“少不学庄，老不读孔孟”，因为少应去经济世界，而不能空幻，不能“负了少年头”，不能学老庄而误入歧途。而老了就再无读孔孟的必要了，因韶华己逝，再去建功立业己毫无希望。所以大多数中国人都是经典的实用主义者，更是现实主义者。

应此，中国人平常对死亡讳莫如深，甚至在言语中都不能被触及，而死后的去处更不会被想起。葬礼更是对一生功利的总结、讴歌崇拜和利益的划分界定。如中国己故领导人的悼词一定是由相应级别配套的现今领导人宣读，因为生前死后都必须等级森严，不可越雷池一步，充满着现实的政治意义。悼词99%的篇幅是对死者生前丰功伟绩的宏大歌颂，而对人的品质评价往往只有几个成语的排列，至于死后的终极归处只有冰冷的四个字：永垂不朽。即使永垂不朽也并不是为了死者，而是出于对现实利益的考量，对己往即得利益的继续保护。至于死者怎么想的？死后又去了哪里？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所以大多数中国人都是无神论者，没有宗教信仰，不问来处，亦不知归处，不作深度的灵魂思考，亦不作宗教忏悔，忏悔二字也是泊来的，因为忏悔不仅仅是内心的反省，而是需要面对神，而中国人的心中却无神可供面对。

中国人只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人世间的权利财富，希望获取的越多越好，一旦衰老来临，死神将至时，想到又要二手空空，灰飞烟灭，无不恐惧万分，即使最强大的伟人也莫不如此。

我曾读过毛老人家身边人的回忆录，说毛晚年经常痛哭流泪，并常常反复吟读《枯树赋》，读一次哭一次，有时更是嚎啕大哭，长久不能自制……

此树年轻时： “熊彪顾盼，鱼龙起伏；节竖山连，文横水蹙。匠石惊视，公输眩目。雕镌始就，重重碎锦，片片真花”……
年老时 ：“纷披草树，散乱烟霞。拔本垂泪，伤根沥血。火入空心，膏流断节。横洞口而敧卧，顿山腰而半折，文斜者百围冰碎，理正者千寻瓦裂” ……
而如今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
更感叹：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如此这般，岂能不痛？！岂能不哭？哭又如何能止的住？

毛是何等的伟大之人，我曾去过韶山，在没有通火车之前绝对是极偏僻之地，据说老人家在18岁时才第一次离开家乡，第一次去省会，背着一个小包衭，里面放着干粮，走了整整二天。但就是这么一个乡下穷小子仅凭一己之力，只用了30年的时间就夺取了全中国，建立了人类有历史以来，组织最庞大、管理最严密、等级最森严、社会动员最高效的一代王朝，更是将十几亿人彻底洗脑……

这位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的魔一般的超人，在面对衰老，面对病痛，面对死亡时，也一筹莫展，只能等待，只能嚎啕大哭，只能恐惧如此。不知道老人家这个有着钢铁般意志的无神论者，临终时是否怀疑过无神论？是否想过死后要去哪里？是否想到过天堂？是否感叹过不管你是伟大领袖还是贩夫走卒，都在死神面前得到了公平，最后都二手空空，化为灰烬。设身处地的想想，不由令人长叹，令人掩面而泣。

此时，站在院里，抬头望去，诺大的一个夜空，没有月亮，只有星在闪着光，高远、深邃、清冽，一路铺排到了天际，站在夜空下，站在这浩瀚的天地之间，站在这茫茫无际的宇宙星辰下，人犹如那亿万倍放大镜下那点滴的尘埃，如此的微不足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真的是“忽然”而己，数十年只是眨眼一瞬，似一束光影掠过。“朝看青丝暮成雪”。“他年葬侬知是谁？”

“少年游春山，五色染梦乡。青年入夏山，雨骤风亦狂。中年行秋山，几树霜叶黄。老年居冬山，天地两茫茫”。
人是悲哀的，造物主给了你全部的感知，给了你人世间一切的美好、爱、亲人、幸福、财富、泪水、给了你一切……但终有一天死神又要来把这一切全部带走，连生命也带走……

在带走之前，你会害怕吗？
你会想：我会去哪里？
是那个小盒子里吗？是那个方丈之地的土丘里吗？
那里是否漆黑一片？

……老布什在床上又一次的醒了过来，问身边的贝克：“嘿，老友，今天我们要去哪里？”，贝克说：“我们要去天堂了”，老布什微笑着说：“这正是我要去的地方”。老布什去了天堂。

天堂~这也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是的！
我们也要去天堂的！
所以不用害怕，
那里依然有那白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