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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昌机场被炸到南京保卫战- 航空抗战 (5)

(2021-01-14 11:11:24) 下一个
从南昌机场被炸到南京保卫战- 航空抗战 (5)
 
从南昌机场被炸到南京保卫战
 
我们飞机不多,真正的空战发生在南京、上海,损失了很多飞机和飞行员。战争发生后没多久,实际上就已经没有空军了。日本作战有系统,能自制飞机,后勤补充源源不绝,又有航空母舰。我们物资缺乏,轰炸机不到半年就打光了。到了后来,只能靠俄国人支援。
 
“八·一四”空战的部队,当时是三五天飞机打光。部队编制还在,但已无机可用。当时还没有大队,只有中队,后来才慢慢发展成大队编制。能使用的作战飞机实际上不到二十个中队,总数约二百架,不到日本十分之一。机种多而杂,维修困难,补充无望。
 
开战前的飞行员,像老爷一样,飞机都是由别人来维修,保养,油也由地勤人员加。开战后则不一样,人不离机。飞机在,飞行员必须守在旁边。每天都在警戒待命状态之中。警报几乎天天有,飞行员也天天都在紧张状态下。这种状态下飞出去,人易疲劳,飞机也没法正常保养,经不起打。
 
参加空战的主要是霍克战机。刚开始与日机作战,日本人低估我们,出动了一些老古董战斗机来应付我们,先进的则用在其它地方。那些古董机性能不佳,被我们打下了不少。
 
轰炸上海黄埔江日本兵舰时,我们从南昌、杭州起飞攻击,日舰上有高射炮射击,空中还有日本飞机夹击。日本人的兵器很精良,轰炸机很难逃脱。炸完后,为鼓励士气,宣扬的“肉弹勇士”、“同归于尽”,其实都是被打下来的。很多宣传不是真的,是为了鼓励士气。我们没有鱼雷,只能投掷500磅的炸弹。炸弹很少能投中兵舰,投到船侧水中,对那么大的兵舰,也没有多少破坏效力。
 
飞行员都配有降落伞,但作战时被击中的飞机,几乎没有多少人能够用上,要么人受伤,要么飞机损坏,来不及爬出座舱。
 
我飞轰炸机到上海,炸弹全部投掷后,飞机被日军的高射机枪击中,勉强飞回杭州,落地后在修理厂都无法修复。机翼上中了一弹,油箱也被打坏了。飞机上有好几个油箱,还好没有爆炸。
 
在上海作战与日军短兵相接,到达上海上空,发现日本兵舰便俯冲下去轰炸,那会飞机上还没有安装瞄准镜。看到日本军舰上高炮对空射击的白烟,然后炮弹就在机傍炸开。我们三架轰炸机,有五、六架驱逐机掩护,一打起来就都变成单兵作战。几个航校同学牺牲,一个很要好的中学同学,航校也在一起,技术很好,在第一场作战时阵亡。
 
开战初期,日本只有水上飞机,速度不快。但很快战斗机就飞来了,使我们轰炸机更无活动空间。刚开始时,日本飞机还不太多,八月二十日以后,日机就渐渐多了起来。
 
我的一个五期同学,与日军海军浮筒战斗机(水上飞机)对峙,他在战斗时被击中,人和飞机均受伤。他不得已迫降,那时日本人已在上海登陆。他迫降的地点,是在日军阵地前的一片稻田,落地后发现身上淌血,又听见后面开枪,回头一看,发现一队日军追击过来。他用尽力气,向内陆方向奔跑,因为以前在学校是运动健将,终能摆脱日军。中途遇到一个当地农人,看见他的中国军服。农人便指给他中国部队阵地的方向。他一只耳朵被日机子弹打掉,鼻子也被炸烂,最后跑入中国军队阵地,听到国军的呼应,才昏倒在地。他回到部队后获得升迁。但是两年多前(1991年),太太去美国看女儿、儿子在华航工作,就留他一个人在台南,觉得没意思上吊自杀。我们这一期同学,只剩下十几个人,其余全都死光啦。经过多少次大难而不死,却这么走了,真让人唏嘘。
 
另外一位飞行员与日本人作战战死,夫人黄某改嫁,有一个儿子,现在加拿大,改了姓;还有一个女儿,在武汉当锅炉工人。我费了很多功夫联系上他的女儿。她托我联系黄某。南京政府为她父亲发荣誉证书,但她不愿再出面接受。
 
南昌机场被炸
 
仗一打起来,我们调回南昌,我们在杭州、上海、南京一带有五六个基地,8月15日同一天都被日本人轰炸。其时我正在南昌,外面下着雨。我们在收听无线电,听到呼叫: “紧急情况紧急情况 ……”,九架日本飞机已从云里飞下来,轰炸机场 (一说14架日机空袭南昌,投弹10多枚,炸死6人)。是木跟津重轰炸队,看的出日机训练有素。
 
日机从云中冲出,我们正在新生社(空军俱乐部),看到日机用小型炸弹炸机场跑道和场内飞机。我们没想到日军这时会长途奔袭内地机场,仍缺乏战时观念,也没有作战经验。只知道已经与日本开战,而没有充分防备长途来袭。这次袭击,日军飞机能正确投弹,炸中目标。后来我们调查,日军飞了那么长一段路,天气又那么坏。为什么还能准确投弹?难道是我们太大意?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我们长波电台一直不停的呼叫“紧急警报”,才将日机引来!导致机场被炸。
 
经过一段时间我们才认识到,怎么能发射长波电台信号引导日本飞机来炸我们自己。以后采用广布观察网、电话接力通讯预警,像长城峰火台一样。南昌有两个机场,新的叫青云浦,我们逐转移到老机场。
 
经过这次轰炸后,我们才真正意识到战争已经开始了。被炸时,机场起飞了四、五架战机应战。
 
这次轰炸后,我们分散到各地。在调往另一个基地的路上,听小孩们在唱“打倒日本打倒日本,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 …… 齐欢唱齐欢唱”。想起八国联军入侵,还是自己准备不够,造成民间激烈反抗,用长矛大刀与敌人长枪大炮作战,怎么能打得过。
 
例如冯玉祥组织大刀队,说人家用机枪,我们有大刀。用这种话,讲给军人是可以的。鼓励人民无知,是愚民政策,不讲科学战术方法,对抗战没有好处。又如,他讲话时问台下,“他日本人的飞机多,还是天上的鸟鹅多?” 台下的士兵说乌鸦多。他又问“是乌鸦拉屎多,还是他日本人的炸弹多?"  大家于是说乌鸦屎多,“那你们还怕什么,炸不到你们。” 缺乏鼓励措施,只用高压和愚民宣传,有百害而无一利。
 
随队轰炸日本人控制的地区,长沙会战时有五次。多次去轰炸日本人阵地,有时距我们基地很近,空军希望能得到制空权。但实际制空权一直被日本人控制着,我们只能去偷袭一下。抗战初期,我们从来没有过制空权,陆军吃尽了苦头。开战伊始,日本人还没有轰炸城市。两年后开始袭击城市,成都、重庆都反复被炸。
 
没有己方驱逐(战斗)机的掩护,轰炸机一旦遇到敌人驱逐机就完蛋了。战争初期没有这样的安排,因为驱逐机有限,到了战争后期才配备掩护机群。
 
有时我们一架飞机独自出击,去炸铁路桥,日本人在桥头桥尾布置高射炮形成两堵火墙,要轰炸必须穿过火墙,飞到桥中段投掷炸弹,难免不被击中。我们的重型轰炸机,其实都是轻型机。后来才有重型的,“卡秋莎”和“达莎”两种轰炸机,我都飞过很长时间。
 
在成都时,当时我任队长。有一次,情报说日机要来轰炸成都,我们就从成都起飞,飞往松潘。刚刚飞到松潘还没降落,情报又说有日机来袭松潘,命令我们改飞兰州。于是又改在兰州落地。为了保住所剩无几的飞机,我们常常这么跑,飞机放在场子里会被日机炸毁。与日本的新型机比,我们轰炸机的航程还不及日本的战斗机。多亏有地面的情报网监视日机动向,能够给我们提供预警时间。
 
西昌也是我们准备转移去的后备机场,越撤山越高。撤退逃跑的经验,不能同两军对垒的经验相提并论。这一段时间日本掌握着制空权,由于实力相差悬殊,我们一直处于避战状态。现在写战史的先生们,都是昧著良心乱写。我们有时也会偷袭一下,没有什么实际效果,又九死一生。
 
战争初期,木跟津航空队长途来袭,被击落很多飞机。当然我们牺牲的就更多了。日本人很顽固,我们把被俘虏的日本飞行员关在机场,让他们自己的飞机来炸。日机来袭时,这些俘虏仍然高呼“天皇万岁”,“日本万岁”。
 
1937年8月15日轰炸南昌机场,日本人有备而来,作战有周密计划。我们没有作战构想和备案,只能人家怎么打,我们怎么应付。这一天日本人损失很大,我们也损失了一半。等我们收拾残局后,只能应付日机来袭,撤退逃跑。但还是比日本人预期的要好很多,没有在第一天被全部消灭。
 
南京保卫战
 
空军没有充分备战,抗战爆发后大部分时间在退却。南京保卫战,打了几场恶战,徐州、镇江等十几处基地参与空战,当时我在南昌。南京快失守时,我们奉命执行运送任务。说起来不好意思,帮助几个人撤出来,我去接他们回南昌。
 
我降落在市内大校场机场,飞的是小型飞机,机场已被日机轰炸过,跑道上一个接一个的弹坑,为了避免飞机翻覆,地面部队在每一个弹坑里放上一个马灯。飞机只能在晚上降落,防止日本人来轰炸,第二天天亮之前就得飞走。有不少飞机在降落时损坏,不能再飞,我的飞机万幸没有损失。
 
我飞的是“史汀生”机,好象是美国飞机。前后一共飞了三次。使用这架小型飞机运出来的人,有南京作战指挥官、俄国顾问、最后一位是園鸣湘,即南京空军的指挥官。
 
最后一次飞南京,地面部队已经准备好要破坏机场,由一个爆破小组执行,说要破坏机场不让日本人利用。其实没有用,南京沦陷后,日本人抓来民工很快就修复了。飞机起飞时,看见机场的卫兵仍站着笔直向我敬礼,也不知南京陷落后,他们的命运如何。
 
附记: 关于航校五期飞行员苑金函的脱险,他自己记录如下:
 
"当时我的保险带冲断而被抛出机外,头上脚下被埋进泥土里; 幸好很快被救护队(由上海民间组成的, 有医生及护士10人)发现,立即把我送往罗店救护站,因流血过多伤势很重,必须送医院治疗,救护队人员在罗店公路车站,找到一部民用汽车,正准备由我驾驶,由他们换档(因为他们不会开车,我的右手还能操纵驾驶)。"
 
"我们正准备出发,忽然发现有30多个日军包围过来!  (当时罗店为一中间地带,时被日军占领,时又被国军收复)我们被俘,救护人员想逃,日军即开枪射杀,全部罹难! 只剩下一位重伤女护士倒在血泊中(当天下午国军收复罗店后才把这位女护士送往上海中美医院治疗,她曾向记者述说救护与遇害情况,但三天后她却不治死亡!)"
 
我躺在榜子上装死,但不时睁眼察看日军行动,日军杀人后,整队离去,只留下两个日军看守我,后来另一个又离去,剩下来的一个日军在我旁边坐了很久,后来他进入车站后面找水喝,我立刻从椅子上躍起飞奔而逃 ……" (刘文孝: 《中国之翼》第三辑,1992年)
 
金逃脱后遇救,被送到崑山陆军前方医院。动手术时又遭遇日机轰炸。在被送往苏州的汽艇上还遭受日机扫射。随后住进博习医院,再转南京,南京陷落前转芜湖、长沙。经三个多月疗养痊愈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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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8)
评论
萍踪新语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大荣确' 的评论 : 有很多实例。
大荣确 回复 悄悄话 太多真正抗战的英雄最后都下场凄惨,这个民族太对不起他们了。
萍踪新语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彩色风筝' 的评论 : 每次再看一遍都挺感动,可以想象其他抗战飞行员的故事,一定充满各种喜怒哀乐。
萍踪新语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行者陌言' 的评论 : 确实是抗战英雄!让历史评断。
萍踪新语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ID的D主' 的评论 : 肃然起敬!
彩色风筝 回复 悄悄话 了不起的抗日英雄!
行者陌言 回复 悄悄话 真正的抗战英雄! 躲在西北大力发展 而不抗日的那些人 是民族败类
ID的D主 回复 悄悄话 抗战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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