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坐公交车,突然一个急刹,公交车停住了。我一看,一辆SUV也急刹,停在旁边,应该是发生了刮蹭。SUV的司机非常强势,下车就骂公交司机。公交车司机刚开始十分谦卑,垂头丧气地下车查看情况。不料他看了SUV的车标之后,脾气突然爆发了,骂道:“我还以为你开什么车呢?你一个开哈弗车的人,也敢来骂我。” 公交车司机顿时勇气爆棚,十分勇猛地骂那个哈弗车司机,哈弗车司机被骂后,渐渐气馁,钻进他的哈弗车里不说话了。公交车司机扬眉吐气、凯旋归来,回到车里,启动公交车走人,嘴里依然问候着哈弗车司机。但是他显然并不尽兴,走到半路,迎面遇上一个回程的公交车,开车的司机,是他的熟人。他于是“滴滴滴”地紧急唤起那位司机的注意,然后两车暂停在路上,车头相错,正好可供两位司机短暂交流。我这车的司机喊道:“刚才和一个车剐蹭,我一开始以为他开的至少是奥迪呢,开始还不敢说他啥,结果他开的是10几万的哈弗,还没我自己的开的车贵,我立刻就给他骂了回去…”
早期的哈弗车的设计,借鉴了国外的豪车的外形,有时候确实一眼难以确认。这是我自己经历的一次让我深思的公交车车祸。这里面没有人管是非曲直,大家只管谁的车更好。仿佛有钱的人可以理所应当地压穷一点的人一头,而且穷一点的人也认同这种价值观。其实公交司机并不是社会强势人群,但是他乐意去踩比他更弱势的人。而且强势与弱势的定义,是由外在的东西来简单确定的。如果那天刮蹭的车是个奥迪,而且挂的是政府牌照,他的态度只怕就低入尘埃了。这事给了我深刻的印象,我觉得自己不太适应这种社会价值观。
这事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也遇到过。我有一个从北京来的同学。我有天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说:“北京家里出事了。我哥在酒吧和人打架了。不过没关系,我爸认识人、有关系,准备把打我哥那人送进去。”过了几天,我又遇见他,我问他,“你哥的事怎么样了。”他说:“嗨,别提了,我哥进去了。”我惊道,“为什么?”他说:“谁知道那人的关系更硬,把我哥弄进去了。嗨,没办法,谁叫他的关系更硬呢。” 然后他把双方的关系仔细分析了一遍,自己爸什么行政级别,对方爸什么行政级别,然后得出结论,他们确实弱了,心甘情愿接受惩罚。他说的轻描淡写, 我却听得背脊发凉,我想:“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事的是非曲直,只论谁更强,强者就可以压弱者一头,而且弱者认同这种价值观。”
这是我移民的重要原因之一:价值观不适应。我读《三国演义》时,读到司马懿征公孙渊时,里面有段话印象很深。卫演来请降时,司马懿说,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不能走,就只有降与死可供选择;如果不能降,就只能死。我把这个思路用到社会中去,就是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社会的价值观,就改变它;如果不能改变它,就尝试接受;如果不能接受,就离开这个社会;如果你没有能力离开,就只能想办法高高兴兴的过日子了。我想了想,我完全可以走的,我不需要忍受这个。
我是2011年下半年决定移民的。最先发现的问题就是:我不太适应国内的自然环境。其时雾霾十分严重,有的时候,200-300米外的楼房都看不清楚。白天雾霾厉害的时候,居然可以直视太阳,并不觉得耀眼。我呼吸系统很敏感,害怕雾霾。我发现自己一旦开始咳嗽,就很难好。但是一旦去了山里和海边,到了没有雾霾的地方,就感觉好多了。
今天提到内容,也许对你不是困扰,毕竟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比自然环境更难受的是社会人文环境。第一是上面提到的价值观不符合。第二是全社会的行为粗鄙,自身行为为所欲为,不顾及他人感受。我在公共场合经常看到抽烟的,我个人很烦抽烟。但是这个社会允许在公共场合抽烟,我也不能说啥。有一次在饭馆吃饭的时候,坐我旁边的人,转头打喷嚏,正好打在我的桌上。然后他面无愧色,转过头去,又继续和他的朋友聊天了。虽然这是小事一桩,但是这种事情很多,全社会的行为粗鄙,让我觉得很难适应。
粗鄙的行为在学校也很多,每次在学校上卫生间的时候,我都要先小心翼翼的打开门看看里面的蹲坑的情况,怕上一个人没有冲。有一次我在卫生间,看到同楼层的新晋长江学者在出恭。明明每个蹲坑都有门,他却偏偏不关门,门大开着,他那个蹲坑正好位于卫生间的一条必经之路旁边。我走过去,正好看到他。他显然有便秘的问题,他蹲在里面,用力过度,满脸通红,拼命地用着力,以致头部微微摇晃。我看着他因为用力过度而充血的双眼,很困惑他为什么不关门,难道不知道从这里过来过去的人都能看到他的丑态?后来我每每想到这位长江学者,最深的印象还是他在卫生间蹲坑的样子。我觉得中国的小学缺乏良好的行为教育。
而且礼貌的行为常常并不为人所接受。有一次,我和夫人去一个县城玩,晚上我们吃烧烤。老板给我们端上来时,这时我习惯的说了声“谢谢”。没想到,老板吓了一跳,他搓手戳脚地、嗫嚅地,陪笑着问:“你不是要给钱的吗?”我顿时明白,这声“谢谢”吓着他了,他以为我说了“谢谢”就不给他钱了。我忍不住笑了,说:“是的,要给钱的。”他才放心的走开。我突然明白和有些人交流,不能太客气,因为他们不习惯礼貌,他们平时经历的社会环境肯定是毫无礼貌的。这些都让人感觉很遗憾。
我决定移民还有一个原因:我太累了。我当时既在大学工作,又在外面公司兼职,还合伙办了一家公司。可以少干一点吗?现实又不允许,有好多生活开支需要支付,需要养房养车,还要为未来生小孩做打算。中国的消费其实并不便宜,尤其是你想把生活水平提高一点点的时候,就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另外一个原因是社会戾气太重。我夫人在某大型国企上班,她感受的比我深刻,据她说她的单位里面,关系紧张,随时有可能开始对骂。她的上司有句经典话,“现在人人头上顶个雷,谁也别惹谁。”结果他上司自己,有次喝了酒,和更大的上司因为业绩考核,对骂起来了,他头上的雷先爆了。我有次在等公交车时,旁边有个大妈,没有赶上她的那班车,于是咬牙切齿的说:“咒这车烧起来,把里面的人都烧死。”我听了感觉很可怕,就是错过一班公交车而已,不至于这么咒人吧。我不知道现在国内的戾气怎么样了。
学校的人际关系,我处理的非常得体。但是问题是:我并不喜欢处理这些人际关系,但是又不得不参与到人际关系中去。我不想当官,但是又明白必须当官,因为学校的资源和职位挂钩, 必须去争抢职位,才能获取资源。而我希望能过的简简单单的。我想来想去,我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在美国的生活。美国当然也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但是也给了空间,让那些不愿意参与的人去体面的生活。
我思考自己需要什么样的生活:(1)干一份大学教授工作,重读“一份”,我只要一份工作,干两份太累。钱不需要多,只要够养家,过上基本体面的生活就行了,(2)自然和社会环境相对宽松。我希望给自己换一种活法,给未来的孩子换一种人生。我把想法告诉我夫人后,她虽然从来没有去过北美,但是很支持这个想法。我于是就挑了加拿大,当时的想法是:加拿大移民很容易,而且福利好。移民一开始肯定是十分困难的,那去福利好的加拿大就很符合我们的利益。最后虽然也没有留在加拿大,但是感谢加拿大对我们的热情接纳。这是一个善良、慷慨的国家。
我想的是要稳扎稳打,先拿到加拿大身份,但是不放弃国内的工作。然后从国内直接申请加拿大的大学教职,拿到就走,拿不到就算了,毕竟我在国内干的也不错,而且肯定越来越好。结果不料因为我不懂移民,所以走出的每一步都完美地把自己逼到墙角,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向前。我们身边的华人教授,好几位都是从加拿大过来的。都是因为加拿大的大学教授职位太少,每年空缺的职位数量,还不到美国的零头。加拿大毕竟工作市场太少,没办法的事情。如果我在加拿大找到了教授职位,我会毫不犹豫地留在加拿大的。我们好多人都这样从加拿大来了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