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铁炉

铁化炉里百炼加碳 锡达瀑下一淬为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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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桥异梦 (4/4)

(2021-01-01 15:53:05) 下一个

过了一周,方某渐却还没有得到回信。根据经验,这就意味着拒绝了。方某渐这期间还关注了关于加州的新闻,却多是负面新闻,例如房价高企、税收增加、犯罪率飙升、人口外流严重等等。方某渐心绪烦乱,度日如年。正好周日有春天里难得的好天气,他决定出去散散心。跟赵某楣和苏某纨一说,他们高兴得跳脚,说已经被这漫长严寒的冬天憋坏了。于是三人就去了位于州府得梅因的动物园和州议会大厦,然后在州议会大厦旁边的广场上观赏雕塑。方某渐装作不经意地对他俩说:“这里离廊桥不远,就是“廊桥遗梦”里面的廊桥,有没有兴趣看看?” “好啊好啊。” 苏某纨赶忙回答,两眼放光。而赵某楣却摇头说:“廊桥有啥好看的?没啥特色,就是因为婚外情而出名的嘛。这样吧,你把我撂到亚洲超市,我去买菜,你们去看桥,完事了来接我。”方某渐尴尬地笑了两声,说:“那电影可不是教人搞婚外情哦。你不放心就和我们一起去吧。”赵某楣爽朗地大手一挥,说:沙扬娜拉。”那是日语词さようなら的音译,意思是“再见”。赵某楣有语言天赋,自学了日语,平常说话喜欢秀两句。

西去廊桥的路上,方某渐因为刚才和赵某楣的对话,不好意思和苏某纨多说话。正好苏某纨也不多话,于是方某渐就专心想着心事。这一段时间女朋友对他的态度日渐冷淡,让他不禁怀疑她是不是要对自己说“沙扬娜拉”啦。车子迎着平射的金灿灿的阳光疾驰。方某渐放下了遮阳板,但车内还是亮堂堂的。光线一经玻璃过滤,仿佛变成了雨线,落到仪表板和内饰上就跳动起来,甚至发出唰唰的声音。方某渐感觉自己阴冷的心逐渐被跳热了。可惜过了一阵儿,车子驶上了砂石路。前面的车子带起沙尘,阳光就被暗淡了。

两人终于来到了罗斯曼桥。这桥外面是饱经风雨的暗红色,像一艘大船搁浅在一条小河里,而硕大的船篷搭上了两岸,又像猛兽张开的巨口,准备吞噬每一个走进去的人。料想当年UNI的Waller教授来到这座桥时,也没有被它的外观所打动,所以给他的书起了个毫不浪漫的标题-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直译就是麦迪逊郡的桥。亏得中文翻译脑洞大开,起了“廊桥遗梦”这个引人无限遐想的名称,以致吸粉无数。

苏某纨问方某渐:“你对《廊桥遗梦》是怎么看的?”

“我还是说说我对廊桥异梦是怎么看的吧-异是表示不同的异。这些天来,想必你对我的美国梦和中国梦都有所了解了,我就不多说了。我只能说我的不管啥梦都不在这里。你问我:‘你喜欢住在爱荷华吗?’我说:‘这里很好,很安静,人们也都友好,互相帮助。可是,这并不是来美定居的我所梦想的。’”

苏某纨抗议道:“呀,你怎么把罗伯特和弗朗西斯卡改成我们两人了?”

方某渐没理她,接着说:“‘我在路上行走的时候,曾经写过一句话,我的旧梦是好梦,我要尽力去实现,我不会满足于只是曾经拥有。’”

“这句话改得好。何况我们还没到罗伯特那么老的年纪呢。”

“那么你的梦呢?你的中国梦和美国梦兼容吗?你觉得正在实现美国梦吗?你在这大学搞这专业,似乎不合适啊。”

“不好说。不过如果我要换学校,还是不难的。”

方某渐望着前方的出口说:“在我看来,廊桥就像一个壳子,把我这样的外来移民包裹在异国的梦中,隔绝了自己的祖国,慢慢地祖国的梦可望而不可及了。有些人甘心沉浸在这梦中,而我是不甘心的,要遥望,要挣扎。我想要的是金门大桥,它是通透的、开放的、多元的。”

苏某纨说:“也许金门大桥也不过如此。让我来学你,糟改《围城》里的那句话啊-在桥上的人想逃下来,在桥外的人想冲上去,对生活也罢,职业也罢,婚姻也罢,人生的梦想大都如此。每个人的梦不同,一个人的梦也会随时改变。在此地有别处的梦,在别处又有此地的梦。”

方某渐哈哈大笑起来,说:“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干啥?让我们看看别人的爱情梦吧。”

廊桥木板内侧涂的是白漆,用纵横的拼成菱形的木板条加固,远看给人一种眩晕的美感。凑近了看,只要是人手能触及的板面,几乎没有空白之处,被各种关于爱情的涂鸦占满了。大多数的涂鸦或者模样模糊,或者含义模糊,只有少数两样都清楚。最常见的样式是一颗心或者一箭穿两心,心里面有一男一女的名字。而语言除了英语,还有西班牙语、法语、汉语、韩语、阿拉伯语等。

两个人一路看过去,那些热辣的语句似乎从眼睛进入鼻腔累积起来,而其高温也使鼻腔膨胀,使呼吸变粗而愈加困难。丘比特射出的金剑,也仿佛从木板上跳出,于静寂中挟着风声,飕飕地穿破皮肉,进入两人的心。偶尔看到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句话,两人不约而同地对望,又不约而同地抬手拢头发加以掩饰。而廊桥并没打算放过他们,终于抛出终极大招的两句话。一句是千古难题:Sometimes life’s hardest gift is love. It’s because you love someone & lose them(有时人生最冷酷的礼物就是爱情。因为你爱某些人,但又失去了他们)。另一句是直击灵魂的拷问:Mary, will you marry me?(玛丽,你愿意嫁给我吗?)方某渐盯着这两句话,心潮澎湃,眼睛湿润,一时出了神,一时又想起两人以前的交往,直到苏某纨的一句“走啊”才被唤醒。方某渐转过头来,盯着苏某纨的眼睛,心里的那句“罗伯特为什么要遇见弗朗西斯卡?”一直像酸水一样往嗓子眼里冒。苏某纨身体僵直,白皙的脸渐渐变红了。方某渐突然下定决心似的,近前一步,左手拉过苏某纨伸出的右手,右手把她揽在怀里。

天色渐黑,方某渐忽然意识到赵某楣还在等他们呢,耽搁时间长了会让他起疑的,于是松开了苏某纨。这时方某渐的手机铃声响了。原来是旧金山公司发来的邮件,说方某渐被录用了。方某渐同时注意到赵某楣一个小时前发的短信,说是让方某渐在方便的时候给他介绍办理移民的事情。因为在车上不好说,他就给方某渐发短信了。方某渐纳闷了: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有必要这么神秘吗?随后回想着他以前的种种举动,觉得似乎都有深意。他真地想留在美国吗?他想让我帮忙说服苏某纨尽力留在美国吗?他察觉了我和苏某纨的瓜葛吗?我要告诉他们我工作变动的事情吗?一连几个问题让方某渐陷入了沉思。

苏某纨察觉出方某渐的异样神情,问方某渐“怎么了”。方某渐不答,心事重重地捏起一根粉笔,在木板上题诗一首:

落魄负笈背井行,

阮囊羞涩脚跟轻。

六年一觉花旗梦,

恋友学工何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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