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忽听院后嚷闹。
羯长虫道:“怕不是走了水,还是入了强人?”遂唤来小厮问个端的。
小厮道:“不打紧,方才饼姐儿携智秀才回房就寝,宽了衣,秀才去毛司净手, 不想多吃了几盅,踏了虚,掉毛司坑里哩,生生吃了半坑屎尿!饼姐儿这会子正帮着刷洗哩,不妨事了。”
花泼皮道:“身子妥当方就好。恁是扛着这粪瓢儿做甚?”
小厮道:“文智秀才装了一肚子屎尿,小的且去执瓢,将他的屎尿从嘴里侩出来方好,委实菜园里没使用哩。”
花泼皮道:“只是这瓢把儿忒短了些儿 ,智秀才腹内可深的紧!学问又大,怕是舞不周正哩。”
小厮道:“不打紧,还有长柄的使用。”说罢,自去了。
花泼皮听罢,面皮上愁容不展,心里边着实大欢喜。四人实在不禁,痛笑成一团。
智秀才吊毛司坑里浮游之雅行,先按下不表。
单说那珑官唤众人将凡哥儿七扯八拽,抬入棚内柴房,往干谷草堆只是一丢,各自就散了。那厮呜呜哑哑的申唤好一会子,见无人看管,便半死过去。不知多久才见珑官儿牵着火郎中一步三晃的来了。
火郎中如同验尸仵作一般翻检看了个遍,道:“不妨事,筋骨未损,五脏俱全。 就是卵脬子伤的紧,需调养。”说罢 从肘后背取了几帖金创药,从葫芦里倒了几颗眼眵大小的丸儿,说是:“用元宝汤服下,百日内下地行走。切记皆需捧着卵囊子缓行方可,疾走则伤身。”交待毕,便伸手要利市。
珑官儿见要银子,脑壳儿馊汗乱流,无计, 到凡哥儿袖里寻,到触见倆把碎银子。只是凡哥儿虽半死本无知觉,银子倒把的紧,不松,那骷髅头摇的几乎要落下来。珑官儿哪管这些,扯出银子打发郎中去了。
那厮前脚刚走,见柴房地皮裂开一洞,洞内冒出一个赤白白的人脑壳儿,天灵盖上囟门儿未合,胎毛未脱,口吐人言道:“珑官儿可要仔细,官府细作寻你哩!”说罢一缩头地皮合了如初。
珑官儿听此说,着实心惊,怕是那帮穷酸儒生告了官府如何区处!便急急寻大保健提辖官问个计较。出了柴房直走,碰鼻右转,入了禁中作坊。
列位看官,棚内作坊确为顶要紧之禁中萨太医之行在,非金比甲加持不可入内。
作坊内设主事提辖一名,盖由大保健忝领,为调理各部阴阳之中枢;
另设
通译值事若干,盖由啸天大犬,子夜耶婆忝领,专顾通译西域诸国文;
实录值事若干,盖由花泼皮之家母竺大姐和拿太爷扛鼎,秉笔实录大官人口授诸文;
画工值事若干,盖由扬哥儿,承哥儿忝领,专功大官人风范写真;
鼓吹值事若干,盖由安好虔婆,烟儿哥儿忝领,专顾大官人祭祀天地 红白喜事儿;
梨园值事若干,盖由磨面哥儿,利婆子忝领,每日生上旦下说唱聒絮不止。
内务值事若干,盖由文欣淫妇,台湾宝公公忝领,专顾迎奉萨太医出恭、洗牝之要务
各部繁杂,互有牵制,互有提携。
还有诸部值事,不繁笔墨,容后再表。真可谓六部三司,龙台凤阁,府部齐备。萨太医得垂拱而治,大官人甚为嘉许。据传红朝亦深为忌惮。珑官儿在作坊内寻了个死够也没撞见提辖官。正扬袖头子抹臭汗,见小厮麦哥儿推着四轮车,呵着道。提辖官劈着大腿根儿,半躺不坐的摇着鹅毛扇,从作坊内另一密室驶出。
珑官儿急急赶上,唱了个大喏,道:“恭候刘大哥多时了,四处亦寻你不得。”
提辖下了车儿,还礼,礼毕,道:“方才萨太医唤弟于新开密室内私语了好一番,恁的脱不开身。太医每每有顶大事儿,混管粗细,必扯弟相咨,委实受用不住。”话罢摊开手掌,叹气摇头。
珑官儿拱手道:“刘大保健提辖,棚内哪个不晓得,萨太医倚重得很哩!棚内人皆说是,萨谋刘断。”
刘提辖眯着两颗芝麻眼儿,笑道:“不是恁的说,不是恁的说。”继而又道:“急寻我何事儿?”
珑官儿道:“祸事了!”便把方才凡哥儿吃打那档子臭事儿,颠三倒四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
提辖官击掌大笑道:“大妙!大妙!”
珑官儿道:“一杆子穷酸球头子讨银子,又在棚内挥拳,凡哥儿挨臭打,在柴房卧成半死狗。太医晓得了不问个看管不严的罪名则个,把这金比甲夺了去 如何消受!刘大哥莫要如此相戏。”说罢,腮边滴泪。
提辖官道:“莫如是说,何来相戏。那一杆子臭骨凸子儒生的勾当,我也晓得。开口便是之 乎 者 也 哉 矣 然 等字样文章,恁就觉得自家学问大,实就眼招子勾勾看两个孔儿,一者妇人牝孔,二者钱儿方孔。这些腐儒哪里晓得 大官人正道主义无我之奥意,萨太医耶教行信仰之无私。”
珑官儿道:“这帮穷酸忒的不可教化,大官人开棚讲平安之精义,言简意赅,贩夫走卒尽都晓得。这帮贼杀才,书都读到牛粪眼子里去了,道理不通还动拳脚!”
提辖官道:“舞了拳脚才叫好哩!”
珑官儿道:“好在何处?”
提辖道:“秀才们讨要润笔银子反倒伤了人,怕是他们也不敢来吵闹了。如若再来,便把那半死狗丢将汝等面前,自然就散了。”
珑官儿道:“这到便当。怕是这杆子穷酸起讼,寻官府拿我怎生区处?”
提辖官道:“太医枉与汝一身上好的金比甲。”又道:“这帮儒生忤逆之文章, 抗朝廷之字句,皆在汝之帐册。这些儿贼杀才量不敢去官府。”话罢,背着手儿慢摇那鹅毛白扇儿。
珑官道:“妙,妙,妙!只是······”
刘提辖抢白道:“只是怎的?”
珑官儿道:“那凡哥儿吃拳脚,捧着卵子半死在柴房,汤药也须银子使用,如何计较?”
提辖官扇儿掩口鼻轻声道:“汝只须告凡哥儿,官府正寻着拿你哩!管叫唬着那厮捧着卵馕子一阵疯跑自去了。如此这般,萨太医那边厢汝可就成大功一件哩!其一,众儒生润笔费了了账,亦不敢声张;其二,凡哥儿吃打,所需汤药化费亦不敢来棚内索要。待那厮自家便当了,来棚萨太医好言几句,赏他个金比甲,便没了事。那半死狗亦欢喜的要上天入地哩!此等破除大官人多少糜费,减除萨太医多少烦恼,如何不圣颜大悦。此恁不是大功一件则个! 大官人常言,坏事变好事,即是此理哉!”
珑官儿听罢,磕头如骚公鸡啄米,口念诸葛孔明复生,诸葛孔明复生不停。
大保健提辖躬身扶起道:“兄何故如此大礼,生受不住自去便了。”
欲知后事,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