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去北京吧!”
周日上午,在翠湖香山的别墅里吃完早饭,当邵艾听刚强说他决定放弃申请中央党校、为了离她近些宁愿选择位于广州的省委党校时,这句话差点儿脱口而出。
但转念忆起姑妈返回英国前留给她已为人妇的侄女的忠告。
“邵艾,女人在婚姻中要想幸福,切忌将自己的地位摆得太低,认为什么都可以为对方牺牲。这些年来我见过不少贤妻良母,她们习惯将自身的利益在老公、子女、父母面前一再退让,她们的需求总被自觉地压制。直到过上支离破碎的人生,发现以往那些不为人知的牺牲和委屈只能感动她们自己,最终要靠道德绑架来保证不被抛弃。更不用提那些年纪不大就得了癌症的,一辈子省吃俭用掏心挖肺地为了谁呢?你死了,别的女人刚好捡个便宜不是?”
话说得难听了些,但邵艾相信姑妈的阅历。想起一千年前的秦香莲既要独自抚养两个孩子,又要赡养老人,在她送丈夫进京赶考的时候估计也对未来一片憧憬吧?何曾料到丈夫夺魁之后不仅改做驸马爷,还对她和两个孩子痛下杀手呢?
“还有啊邵艾,”姑妈接着说,“这跑断腿的,永远跑不过动动嘴的。多少贤妻把脏活累活自己包了,坏在一张厉嘴上,成天数落男人。结果男人满眼看到的都是她的缺点,嫌她不够温柔,不‘理解’他。外面的女人几句甜言蜜语做崇拜状,男人就迷得七荤八素,心甘情愿为小三花钱又出力。”
“怎么个动嘴法?”邵艾好奇地问。
“嗯——比如夸他重情义喽!再怎么薄情,那都是外人的看法,站在当事人的角度,他肯定已经仁至义尽的啦,谁会自认薄情呢?同理,滥情的男人就更加重情义了,都是因为情感太丰富才难以取舍的嘛。”
邵艾捂嘴笑,“其二呢?”
“时运不济的那叫怀才不遇,即便事业成功的,也肯定被大材小用了。总言之,除非这个男人已经坐上国家头号领导人的位子,你只要说他大材小用,他保准认为是遇上知己了!”
心里念着姑妈的这些忠告,邵艾决定试验一下。当下朝老公迈进一步,两只手握住他的小臂,用罕有的柔声冲他说道:“你肯为了我们的爱情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很欣慰,证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我没看错人。我自然也希望能和你离得再近些,能经常与你见面。强,你这么优秀,长得还帅,目前只是被大材小用了。我相信,假以时日定能……”
“哎呦俺的娘耶!”刚强甩脱她的手,朝一侧横着跳开,“这是中邪了还是中暑了?怎么这么说话?吓、吓死人了。以后再别这么着了,艾玛,快吓出心脏病来了。”
邵艾白了他一眼,接过厨房阿姨送来的一盘黄瓜片,光脚在沙发上盘腿坐下。“过来,我的许县长,咱们探讨一下你的将来。先告诉我,你打算去党校选什么专业?”
此刻她身上穿的是一套鹅黄色质地柔软的长袖家居服,刚强则是板正的蓝色长裤与黑色罗纹短袖针织衫。用他的话来说,“不睡觉的时候就别穿什么睡衣,领导干部要时刻注意形象和风纪。大白天穿件束腰睡袍,那是港台资本家的打扮,跟党员的身份不衬。”
邵艾却道,你每回去我的总经理办公室,都要找机会对我动手动脚,怎么又不顾及风纪了?
“也没什么好挑的,”刚强在转角沙发的另一侧坐下,双目望着窗外五月份明媚的春光,“党校研究生只有理论经济学、政治学、马克思主义理论三个大类。细分的话,经济学里又有政治经济、西方经济、人口与环境经济三个专业。我想选西方经济,咱们国家要发展市场经济的话,好多理念得向西方借鉴。”
邵艾听后,没有立即表态,“再跟我说说你的职业规划。你的理想是一直留在县城做父母官,或者回建设局那种机关单位,还是争取去地级市当一把手?”
刚强掌中抚弄着一只原本摆在茶几上的河磨玉山羊,是岳父去年来珠海做客时留下的小玩物。“这个……我自己说了又不算,随缘吧。”
真的么?以邵艾对他的了解,这不是他真实的想法。然而即便是夫妻,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越是夫妻越要维护各自的体面。“将自己好的那一面呈现给对方”与“bring foods to the table”同等重要。
“我认为你应当选政治经济学,而不是西方经济。”
这句话像只纸飞机戳到刚强侧脸上,他转过头来,“为什么?”
邵艾确信这个问句的产生并非是问的人有任何疑惑,只是需要有人帮他理顺思路,同时对他的理想抱负给予肯定。
“这就像在我自己的公司里,虽然我的专业是药学,可我并不需要成为药学专家。因为已经聘请了比我资历更强的专家,在具体操作上我若指手画脚,多半起不到好作用。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是经济决策与政治结构之间的互动关系,用经济学的理论来分析并预测政治现象。作为某个地区的一把手,你肯定要聘请市场经济专家的,对吧?”
给自己脸上贴两片黄瓜。“判断一个领导的好坏,是看他能否人尽其才,而不是把属下的工作自己来包揽。精通了政治经济学,就等于具备从经济、法律、社会和国家权力等多方面统筹分析问题的能力,让你能随时精准解读国家政策的走向,来决定你自己治下的经济方针。这才是地区一把手应当选择的专业,我说的没错吧?”
沙发另一侧的男人整个儿僵在那里了。过了半晌才微起身,伸手从她的盘子里攫走几片黄瓜,塞进他自己嘴里。
“听我再过几天就满26岁的老婆大人一席话,胜读十年党校。那就这么定了,不过今后这两年我会很忙。我打听过,在职研究生周六周日一般都要上课,平时有一两天也要过来上课。剩下的几天继续在和平县工作,那基本上就没时间回这里的家了。”
没事,只要不养小公馆就行。“别担心,广州好歹离珠海更近,我可以周末去你的公寓住。平时我也少不了得去佛山药厂转转,可以顺路去看你。”
邵艾冲他挤了下眼睛,这叫不定期查岗。和平县那种乡下地方,不需要担心。大广州声色犬马,她家的男人可是香饽饽一个,不能太大意。虽然,她邵艾也不愁没人接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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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那个夏天,由邵艾一手创立的“海珠动保”宠物制药公司在筹备三年后,正式开业。之所以没在名字里冠上“邵氏”二字,是因为邵艾已经在为她和刚强将来的继承人做打算了。虽然还未同他商量过,但邵艾决定让他们的孩子,无论男女,还是跟着刚强姓许。
结婚的时候她曾短暂接触过他在河北农村的一大家子亲人,也明白姓氏在传统理念中是多么重要。每每忆起朴实的许老爹和厚爱她的大哥大嫂,她不忍心开口对他们说——刚强这一支的后代将来得随外姓。况且就算这一代的子女跟她姓,孩子们的孩子呢?总不能因为邵家强势就永远要求姻亲们让步。逐渐将姓氏从公司名中淡去,对谁都好。
剪彩仪式来了不少客人,固然冲着邵家的名,也是她邵艾三年来不懈努力的结果。大概不想撞见刚强,闵康人没有出现,却派人送来个花篮,上有“祝贺我市第一家宠物福音开张大吉”的条幅。邵艾还注意到,花朵间挂着个龇牙咧嘴的小黑狗牌,是波士顿大学校徽上的宠物,让她感慨万千。
而同一时间,刚强在和平县任职期内的又一大手笔“罗和直通车”也顺利启动。这回是刚强动用自己的关系,邀请深圳罗湖区的40多个企事业单位以“消费配对”的模式对和平县进行的精准扶贫项目。
有别于传统的“输血式”扶贫,本项目首创的消费式扶贫带动产业扶贫是在电商运营已初具规模的基础上,将和平县里固定的村镇与罗湖区的单位进行配对。比方说,上陵镇的早丰村,其帮扶单位为罗湖职业技术学院。早丰村自产的土鸡、鹰嘴桃、板栗等特产按照职工每周的网上预定额直接用卡车运到技术学院。
由于其扶贫手法的创新性,罗和直通车比起之前的皮蛋行与度假村更有政治上的正面意义,不断被媒体报道,也为许县长在省内迅速提升了知名度。以至于刚强9月3号去省委党校入学的第一天,系里过半的新老同学都已听过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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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10月份的最后一个周六。邵艾这周末本来没打算去广州会老公,因为再过一个半星期就是他的生日。计划着下周末过去多住几天,明天她自己刚好也被邀请去参加某政协委员的家宴。
结果当晚邵艾都已睡下,又接到刚强打来的电话。看手机时间都快12点了,听背景音他好像还在外面的某个酒吧里,也不知是一个人还是跟朋友。无线手机里都能闻到浓浓的酒气。
“邵艾,明晚来广州跟我吃晚饭好吗?我在惠食佳定了位,六点半行不行?”
邵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明晚?还请了谁?我周一早上有会,明晚吃完饭又得马上往回赶。况且我也有宴会要参加。”
“就咱俩。”
邵艾皱起眉头,这是闹的哪一出?问:“这么急着见面有什么事吗?要不,等下周末见面再说,或者你现在先跟我透个风?”
“没、没事啊,”显然是在撒谎。“就是突然挺想见你的……还是明晚一起吃饭吧?你要是不喜欢惠食佳,咱们可以换地方。”
挂断电话,叫他这么一弄,邵艾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什么事儿啊这是?男人喝得醉醺醺的,再一副郑重其事的口吻找你说话,八成不是好事。
然而心知那家伙周日下午还有门课,她早到也没用。捱到第二天下午三点半,让司机开车送自己去广州。
位于滨江西路的惠食佳是间开业十几年的荣誉老号,还好提前订了位,门口有三十多人在排队。邵艾在白圆桌旁坐下时,刚过六点。满以为会等足半小时,不料刚强十分钟后就到了。
不得不承认,她家这位男人在人群中仆一亮相,虽不至于让装修典雅的粤餐厅蓬荜生辉,那也是锦上添花、银装上镶亮片的作用。今晚他的衣着打扮可谓罕有的正式。腿长,几乎是在给那条法兰绒长裤做广告。衬衣领口和袖口一丝不苟地扣着。
像是最近才理的发,既非整齐划一的士兵罪犯头,也不像高校里没钱去理发店的穷学生那样一蓬茅草,更不似中老年男人常见的地中海中间横两条船。左右两侧超短,头顶略长但不偏分,如被风吹拂的麦浪。邵艾曾听人说过,这是现今西方流行的“贝克汉姆头”。只不过,理这种发型的男人大部分可不及贝克汉姆的颜值,除了她家这位。
看来,是需要钱了?邵艾心里琢磨。老家的什么人需要一大笔钱?虽然他们夫妻间不分账,他平日里的花费她从不过问(当然他已习惯了节俭),但这笔钱显然超过了让她眉头保持舒展的上限。
“没想到,你比我还早,”他在她对面坐下,冲她抿嘴一笑。邵艾在过去两年曾见过几次他的这种商业化笑容,通常是面对那些有可能投资贫困县的大老板。
服务员走过来,递给每人一副餐牌。刚强没接,冲服务员说:“一切都听太太的。”随后又眯起眼睛,耐心地等邵艾点菜。
瞧这副舔狗样,恐怕比借钱要严重。邵艾一边翻着餐牌,心慢慢沉了下去。这是……有小三了?那边在逼着摊牌?不至于吧,她每次去他广州的公寓可都跟侦探间谍警犬一样,处处留意屋里有没有什么不属于她的长头发呀,女人衣饰,甚至陌生的气味,至今还未发现过异常。
等翻到最后一页,邵艾啪地合上餐牌,瞪着对面的男人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到底什么事儿?不说我走人了啊!”
注1,“罗和直通车”原型为“福和直通车”,是和平县与深圳福田区之间的合作,被我改为罗湖区。
注2:开头的“动动嘴”非我原创。下面两张图微信里转的,不知道谁写的,放在这里算给作者的credits.
唉,姑妈的话都是我自己的感悟啊。女人把自己摆太低,别人只会觉得理所当然。自己的欲求不表达,谁知道呢?大家都那么忙。
你怎么听说/认识那么多有丰富的经历的人啊?羡慕。
其实,很多婚恋专家自己家也是一地鸡毛,老话说:医不治己。我身边一个朋友的儿子,是个医生,有精神疾病,总怀疑别人在害他,还雇了侦探,他自己不肯承认有病,也不敢去看心理医生,应该是有顾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