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常树说着,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就是几年前那个肥果,对吧?我还记得你在荷阳节上把枯玉禅的另一半带给陌岩。当年基地支持我做瑟塔寺堪布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我想办法将枯玉禅弄到手。”
原来如此,魅羽心道。她先前被带离牢房后,穿过一条走廊,来到这间审讯室。此刻她正坐在一张凳子上,身材魁梧的常树一身瑟塔寺僧袍,坐在对面的桌后。除了茶水,桌上还有台笔记本电脑。
“所以你现在要我交出枯玉禅?”魅羽试着运了下真气,还是使不出来。
他点点头。“老实说,无论你还是境初,跟我都无冤无仇。当年我收养他的孩子纯粹是出于善心。这孩子聪敏异常,心智成熟得早,两三年前说想念母亲,要我带他去母亲曾去过的地方。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的孩子,也不能带他去高维世界。只知道他母亲是被高维人通过少光天那个怪洞给送回来的。”
哦,怪不得聂驭曾说,早两年民众常在怪洞旁见一个小孩出没,当然那时候怪洞还没那么大。后来找人画了副肖像图,刚巧聂驭在五天主会议上认识了境初,看到图就想起他来了。
“在我得知孩子生父身份时,你已同境初在一起,我这才想出利用这个孩子引你们上钩。本以为你会和他一同去无所有处天找我,结果你没出现。我故意给他拍到我的样子,知道你定会认出来,回喇嘛国找我。”
听到这里魅羽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来一步步都在这家伙计划之内,还以为自己多聪明呢。不禁有些后悔没听境初的话,非要一个人跑来逞能。
“倘若我把枯玉禅交给你,你能让我把孩子带走吗?”她试探地问。
“哼,”常树不屑地一笑,“你人在我手里,凭什么跟我讨价还价?孩子又不是人质,同我感情好得便如亲父子一般,我怎么会拿他做交易?枯玉禅我们志在必得,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不需要吃些苦头才明白该怎么做吧?东西送来,我就放你走。”
“我当然不会做傻事了,”她嬉皮笑脸地说,“枯玉禅我留在了龙螈寺,你派人找景萧长老交涉便是。只不过这样一来,你以后也别想在喇嘛国混下去喽?”
“真的?”常树狐疑地望着她,“以我对肥果的了解,你应当不会这么轻易就范。”
“你看看,”魅羽摊开双手,一脸无奈地说,“我不想这样,你非要我这样。现在我同意这样了,你又不相信我会这样。那我应当怎样?”
常树盯着她,似乎在思索。
“还有啊,你给我下了什么厉害的毒,让我无法调用真气?”
“这你无需担心,六滞散的功效一个月后会慢慢散去。”
六滞散……魅羽想起在《藏遗录》中确实读到过这么个东西,能暂时抑制真气的运行,希望常树没有骗她。
“我就姑且相信你,”常树最终下定决心地说,“你给景萧写封信,再给我样信物,我派人拿着去找他。届时约个地点,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我这边的武装力量你也看到了,到时若是耍什么花样,不光你一个人走不脱,你龙螈寺的朋友也要给你陪葬。”
魅羽被他说中,笑不出来了。枯玉禅是陌岩留给她的,以她的个性怎么可能让人轻易拿走?然而肉身档不了子弹,她不得不考虑其他人的安危。
“总之,拿到枯玉禅之后我就再也不回南阎了。至于那个孩子,”常树后倚在椅背上,神情像在跟她唠嗑,“今后时局动荡,我是不会让他跟着你俩冒险的。再说了,做后妈有什么好?你给境初多生几个,男人呐,都是喜新厌旧。这孩子他原本也没见过,很快便会忘了。”
“呵呵,想得还真周到,”魅羽讥讽地说,“这才能,当和尚可惜了。听说那些高阶天界里有什么婚姻咨询师之类的玩意儿,适合你。”
常树也不跟她斗嘴,当下派人取来纸笔。魅羽寥寥几笔写完,想了想,又加了几句:“切莫告知鹤琅。集蓝菁寺之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望和平交换宝物与人质。”
停笔,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瓶里装的是龙螈寺特制的疗伤药,平时有何擦伤就涂一涂的,当做信物。
“你先回去,”常树读完信,冲她说,“待会儿基地总管会去看你,和你说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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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牢房后,果然没过多久,牢门外就出现了一个人。五十来岁留着平头,鹰钩鼻,目光如炬。魅羽很快就认出来,此人是玉帝曾在天庭密会的那个瞿先生。怎么他原来是这个基地的总管?身上的蓝黑色军官服可真漂亮,比修罗军服要雅致。看来随着科技进步,审美观这东西也会随之进化。
先前她用灵宝给的银蟾蜍隐身,此人应当没见过她的样子。不过后来自己偷了他送给玉帝的那个水晶仪,虽然到现在她也不知道水晶仪是做什么用的,但根据玉帝恼怒的程度,应该是坏了他的大事。此刻瞿先生来找她,想必已知道是她干的。
“看着,像是没什么毛病,”他边说边打量她。“说实话,因为民众反对,我们这还是第一次用在人身上。”
他的目光贪婪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审视一只小白鼠,让魅羽浑身不安,当然面上不会让他看出来。“瞿先生找我有事吗?”
“果然,你见过我,”男人的眉毛扬了一下,用一种让魅羽联想到毒蛇和泥鳅的语气问,“可你见过‘她’了吗?你俩谁大谁小?之前大闹四天王天基地的那个女人,是你还是她?啊,居然连核弹都收拾不了你们,也是奇了。”
“谁?”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什么四天王天?莫名其妙。
“就是那个……看来你还不知道,呵呵。中间隔了一个月,我猜你也没那么快知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魅羽边说边估量,以这家伙离牢门的距离,自己若将手掌从门上的钢条之间伸过去能否打烂他的鼻子。
“别担心,”瞿先生笑了,“总得来说,这是好事一件,好事一件啊……”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离开。
“喂!你站住,把话说清楚再走,”魅羽扒在门上朝走廊里叫。
“只是可惜啊,有一个会不育……”瞿先生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混账!疯子!说些什么屁话?”
魅羽将牢房门踢得震天响。暗暗发誓,等回复自由了一定要找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混蛋,并揍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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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初昨晚离开宴会,回房尝试同陇艮联系却怎么也接不通,不知出了什么事。当晚睡着后额头被小川戳过的地方又开始发烫,梦里的他似乎长了只第三眼,像手电筒一般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在光里成了半透明,委实诡异。
第二天行过拜师礼后,便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不管了,决定直接飞去喇嘛国找景萧长老。魅羽无论此刻在何处,之前肯定会先回龙螈寺一趟。事实上在过去的这几天里,他也试图用手环联系过她。只要她还在六道,应当便能收到信号。出了六道就不好说了,谁也没试过。一直没人接,也不知她把手环弄丢了,还是被人关了起来。此刻心念一动,要不再打一次试试?
居然接通了。境初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腔中的位置立即上升了几寸,音调有些失常地问:“魅羽,是我,你还好吧?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找你。”
“境初?”是她的声音,但她显然很意外。“怎么会是你?离这么远也能收到信号?”
谢天谢地,虽然还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但至少不像有危险的样子。
“我想你,”这三个字一出口,整个人都瘫软下来。“你在哪儿?我这就去找你。”
这次见到她,他不会再让她从身边溜走了。
然而通话的另一端一片沉寂。过了会儿,听她语气冷淡地说:“境初,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已经决定同铮引在一起了。”
他一时没明白过来。“你说什么?你之前不是和陇艮说,去帮我找儿子吗?”
“我确实曾打算过帮你找孩子,只不过有些事是老天爷的安排,我也没办法。”
老天爷的安排,居然能怪到老天爷头上?她离开的时候明明说要一个人去喇嘛国,替他打探常树的情况,怎么就跑回铮引身边了?而且铮引不是已随前庭地离开六道了吗,莫非又回来了?
“我承认先前是我不对,”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不该在天庭丢下你,自己走掉。当时我是在气头上,魅羽,我不能没有——”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她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给的这个手环我也早就不戴了。我这里有敌军来袭,我是回住处取东西,刚好碰见你打来,现在还得赶去前线。再见吧,境初。哦对了,我怀疑你儿子可能在瑟塔寺堪布常树手中,你去查一下吧。”她像是要挂断了。
“等等!你这算怎么回事?”他有些火了。什么叫“怀疑”他儿子在常树手中?之前在空处天陇艮给她看嫌犯照片的时候,她不是一眼就认出那人是常树了吗?这么说话,难不成是故意奚落他?
“魅羽,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我认为我和你……总之我要见你的面,听你当面告诉我。”
“真够霸道的。”
“你不敢见我就是心虚!我不相信你忘得了我,你做不到。”
另一端一阵沉默,这种无声的距离似乎比二人之间的物理距离还要难以逾越。
“那就试试看吧。”
通话断了。境初重重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中,喘息着,只希望刚刚经历的都是幻觉。
是,走到今天这一步算他自找的,他活该。可她也太绝情了吧?虽然认识才半年,但一齐上过战场,一齐出生入死对付高维人和高维生物。她同祖母早已是他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了。十天前在祖母生日宴上他耍酒疯时,她不是还主动搬到他身边来坐了吗?当时还以为她已经不计前嫌,要同他重归于好。女人的心,怎么变得这么快?
就这么静静地在屋里坐着。过了好一会儿,他的面色终于由最初的惊诧和气愤变为阴沉冷峻。随后站起身,拎起背包,大踏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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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阎浮提,又名人道、娑婆世界,有多个子世界,例如魅羽先前去过的元识天和紫午甸洲。无所有处天建在南阎的基地位于子世界“玄沼”中。魅羽先前是在昏迷中被带到基地来的,除了牢房就是审讯室,那之后也再没见过境初的儿子。直到同常树达成协议的几天后,魅羽坐上飞船被带离基地,方始看清这个玄沼世界的地貌。
概括说来,整个世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当然沼泽也可以千变万化,有瑰丽的深蓝色沼泽,水面上浮着大片浅绿色植被;有长着茂密芦苇的丛林沼泽;有肮脏浑浊处处漩涡的泥沼。总之要想在地面上修路盖楼是很难的,还好无所有处天科技发达,整个基地是悬在地面之上的一颗巨蛋。
“妙、妙啊,”被反剪双手的魅羽站在窗前,望着渐渐远去的基地,笑着对一旁的常树说,“不仅有蛋的形状,连外壳都像蛋皮一样完整无缺,浑然天成。可以简称——混蛋。”
见他没反应,又问:“你主子要枯玉禅做什么用?是打算把不服从他们的天界都封起来吗?”
常树哼了一声,“丫头还是操心你自己吧。无所有处天就算与全六道同时开战,也不会落了下风。”
也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蛋,此刻若是离开玄沼,估计能将整个南阎夷为平地。将来这个天界的人迟早会与六道中的其他世界为敌,无论六道有多少势力参战都会死伤惨重。想起她在修罗的那些战友,虽然各个骁勇善战,对付夭兹人已经是肝脑涂地了,在这帮人面前只能做炮灰。然而倘若她用枯玉禅将这个祸害众生的天界给封上呢?他们还能搞什么“集体越境”吗?
飞船驶离巨蛋后一直在朝一个方向飞,两个时辰后来到一个沼泽湖旁边。这个湖的温度看着极高,在不停地向空中冒着泡泡。小的只有巴掌大,大的和房屋一般大小,且在上升过程中不断碰撞融合,就是不破。
这是在做什么?魅羽心道,大老远飞过来看泡泡?正纳闷儿,飞船启动了,朝着刚刚生成的一个巨型泡泡飞过去,平稳地钻进泡泡中央,随着泡泡一同上升。越升越高,下方的沼泽大地被空中的泡泡阻断视线,已经看不到了。
接着是噗地一下,泡泡终于破了,船也开始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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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降落后许久都没有动静。等了半天,劲力全失的魅羽才被两个持枪的警卫压着出了舱门。这儿是个较为开阔的山谷,不知是在喇嘛国的何处。原来玄沼子世界同人道的通道就是那些泡泡,只是不知从这边该如何过去。
明面里有三排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在谷中,一排挡在飞船前方,一排站在山谷东侧,一排在西。虽然无法施展探视法,以魅羽在特种部队受过的训练,能迅速找出隐藏在周围四个山头上的猝击手。有的面前支着枪,还有的用肩扛着火箭筒。怪不得刚刚等了那么长时间,原来敌人是做布置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本来她已下定决心将枯玉禅抢到手,再拨动指针瞬间赶至无所有处天,将那个天界封住。可敌人这般布置,一旦冲突起来,龙螈寺前来接她的僧人可就遭秧了。
正暗暗焦急,山谷入口处拐进来一个队伍,清一色灰白色僧袍,都是龙螈寺僧众。打头的高个子是景萧长老,还是那副不起眼的种菜僧打扮。这么大年纪了居然亲自赶来,让魅羽很是感动。后面跟着洛石、陆锦、何杨、卧空四个师兄,以及十二个武僧。
龙螈寺僧人在离飞船十几丈处站定,同常树等人持僵持状态。手中都没拿兵器,然而魅羽一见每个人站的方位,就心道——坏了,这是决意要动武了。这十七人看似随意往哪儿一站,实则是摆了个“十七罗汉阵”。
为何是十七个罗汉?此阵乃陌岩的师父岫劲长老所创。历来喇嘛国的每个武寺几乎都会十八罗汉阵。这是个经典阵法,虽然在具体的演练上每个寺都有所不同,但可以说是大同小异。还有的寺尝试过添多一人变为十九罗汉,却发现这多出来的一人处处掣肘,不仅不能加大阵的威力,反而坏事。
而岫劲则是反其道而行之。不加人,反而减了一个人,被减掉的这个人还有个名字,叫“幽灵罗汉”。什么意思?这个人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减掉了,自然是没有这么一个人的。然而少了此人后,阵法的威力却大大增强了。
首先是灵活性。原本满满的十八个人占了十八个位置,现在空出一个,此阵在变化上更加灵活。而且幽灵罗汉并非固定在某个阵位,随时可以在本来的十八人中游走,让人摸不着阵法变化的规律。
其次是利用了虚空的力量。无论道家还是佛门,都有“无能生有”,“虚空包罗万象”的说法。尤其是佛家,认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无相才是实体。幽灵罗汉到底存不存在?说不存在,其实也存在。阵法一旦施展开来,敌方还真的能凭空感受到这么一个看不见的强大存在,你说稀奇不稀奇?
总言之,这个阵算得上龙螈寺压箱底的宝贝了。为了保密,岫劲说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使出来给外人瞧见。连当年梓溪带人来砸庙、涅道领着四大护法捉魅羽时都没动用,现下却在景萧的指挥下摆了出来,叫她如何能不感动?
可敌人的科技他们抵御不了的啊,魅羽心下捉急,不知该不该出言提醒。却听常树走上前去,朗声问道:“景萧,别来无恙啊?枯玉禅带来了吗?”
“常树,亏你也是佛门之人,”景萧毫不客气地说,“竟然同那些邪门歪道混在一起,相信什么集体越境。参禅悟道的终极目标是找回本心,成日打打杀杀、满脑贪嗔痴怨,破的个什么境?修行者要超越的,不是物质世界的牢笼,而是蒙蔽你心智的那些屏障。”
“少啰嗦!”常树恼羞成怒,喝到,“我今天来这里不是听你这位高僧说教。枯玉禅在哪里?赶紧交出来。否则不光这丫头,你们这帮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在常树和景萧对话的时候,魅羽注意到头顶天空的异样。记得飞船在下降的时候天空还是一片晴朗,不知何时头顶上方集结了厚厚一朵乌云,此刻能看到这朵乌云中心的气流在缓缓旋转。不会吧,难道是百石和千面人这些高维人要来了?
境初曾和她解释过,高维世界因为比我们多了一个维度,在与低维世界接通时,这边的物质会发散过去,导致低气压的产生。而低气压使水蒸气升高变冷,进而产生降雨。这也是先前为何每次高维人出现之前,天色都会晴转阴的缘故。
也就是说,这次的行动是龙螈寺和高维人这两个曾经的敌对方共同谋划的?
正自疑惑,听对面的景萧答道:“枯玉禅嘛,那自然是不会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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