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孟子一段牛逼话出了故障，“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引发巨大争议。有人记得大任是降给“斯人”，有人记得“是人”接的大任。本来不算什么事，各年龄段的人顺便展开对中学语文的回忆，是人与斯人相互调侃一下，很快乐的事。可说着说着，“是人”与“斯人”就说恼了，仿佛在争大项目的招标，“是人”与“斯人”在抢着接大单、担大任。好像孟子两千多年许诺的“大任”一直没委托出去，因为当时只有“是人”一家投标，不合程序，现在才等来了“是人”和“斯人”两家竞标。斯人派指责是人派“不是人”，老天若把大任之标降给“是人”，所托非人；是人派反唇相讥，说“斯人”天性喜撕，“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就是罗列了被撕的惨状，干脆“天将降大任于撕人”拉倒吧。有方家出来打圆场：“是”与“斯”可以通假，是人与斯人本一人，一化为二，是为了陪标接大任方便吧。

是人斯人之争吵很无聊，但却蕴含着浓郁的时代特征。外有俄乌战争攻防正酣，内有疫情防控严峻，这么些重要的事好像“老虎吃天——无处下口”，大流量的口水只好倾泄在“是人”“斯人”的辨析争论上。当下有许多的焦虑、无奈和悲苦，却无法表达无法关注不能倾诉，只能借是人与斯人的互撕来泄欲败火。这就是鲁迅说的“几乎无事的悲剧”——到底是“斯人”还是“是人”和大家有什么关系呢，然而世界上有一些人，却确是嚷闹，表扬，夸示着这一类事，又竭力证实着这一类事，算是忙人和诚实人，在过了他的整一世。
这些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正如是人派与斯人派的激烈争论显示出的荒诞无聊。人们灭亡于英雄的特别的悲剧者少，消磨于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者却多。

孟子地下有知，可能会感叹：天将降无聊于是人及斯人也，必先泯其心志，唠其嘴巴，扯其皮肤，空乏其脑……

四十多年前那场思想解放运动，就是从对人的反思发轫的。一场史无前例噩梦后，大家开始重新发现了“人”，人性、人道主义这些被批判被抛弃的词语重新闪光。抽象的“人”被挖掘被抢救，被赋予人性重新激活，学界不失时机地展开人道主义讨论，把觉醒了的七情六欲纳入人道主义的康庄大道。上海女作家戴厚英的小说《人啊，人》一炮走红，表现了那个时代人的觉醒。

今天，醒过来的人看不到出路，好像觉醒已成负担，装睡就成了时尚。但权力和资本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装睡者得缴打鼾税。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失眠人。从四十年前人的觉醒，到现在人的失眠，形成一个无奈的闭环。从“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的豪情，沦落到“但愿长醉不复醒”。是人派与斯人派之争，标志着“人”的失落和失眠。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独憔憔不如众悴悴，改成“是人”也靠谱：新冠满华夏，是人就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