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轶事 之 大力王

文／剿匪出关

我相信，在绝大多数孩子的眼中，自己的父亲是无所不能的。事实上，我小时候就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从我记事起，就觉得父亲力大无穷。有父亲在，一切都是安全的。

四、五岁时，我家住在一所小学内。那片地势，是南高北低。如果走南门进出学校，则是一马平川。如果走北门进学校的话，就要先走完一条长长的上坡路，然后再上三十多级台阶。那时候出去玩，父亲一人骑单车载着母亲、小妹和我。我坐在单车的横梁上，母亲则抱着小妹坐在单车的后座。我记得我们每次都是从南门出，而后从北门回。回来时， 那条长长的上坡路，父亲总是一口气蹬上去，然后，母亲下车，自己走上台阶。小妹则坐在单车后面，抱住单车的座。父亲则提着单车，连带依然坐在单车上的我和小妹，一口气上到那三十多级台阶的顶端。

有一次在家庭闲聊时间，我谈起了这段记忆。母亲说：“你爸就是爱表现，好逞强。以前还把公交车站用来立站牌的石墩給拎起来了。”

这件事我当时倒是从来没有听父亲在餐桌上提起过。我一下子来了兴趣，问父亲是怎么回事。父亲道：“那个时候和你妈刚认识。两人走在街上，引人瞩目。”

我笑了，道：“这种事您说过无数次了。无非是妈妈穿得漂亮新潮，而您是一身的旧衣裳。在别人眼里，一个一看就是城里长大，在家备受宠爱的小公主；而另一个一看就是刚从农村出来的乡巴佬。”

父亲笑道：“那时你外公的工资高，你妈妈自然打扮得好。”记忆中，每次父亲说到这，都要强调一句：“当然，你妈妈本来就很漂亮。”

母亲则道：“农村出来的怎么了？谁祖上不是农村出来的？我就觉得你爸老实有学问。但你爸总想表现一下自己，让我知道他也不差。那天我俩站那等公交车，你爸就说，他能把那个立站牌的石墩給拎起来。”

父亲夸张地道：“你妈自然不相信。周围的人估计也以为我在女朋友面前吹牛。我就用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姿势，把那石墩給拎起来然后轻轻地放回原地。不过，我只用了一只手！”说着父亲颇为得意，开玩笑道：“当时有几个南下干部的儿子追你妈，你妈看不上他们，估计就是因为他们没有阳刚之气。”

每逢父亲自夸力大，母亲总是开父亲的玩笑：“你爸就是有几斤哈力气！”“哈力气”是我们的地方话，意思是“蛮力”。

父亲则不服气地道：“不要小看哈力气。当年我们市委宣传部的人下农村搞四清，农民兄弟表面上客气，心里哪里瞧得起我们这些戴眼镜的文弱书生？直到我和他们比赛扭扁担，推扁担，他们才服气。”

父亲当然解释了什么是“扭扁担”和“推扁担”。

“扭扁担”，比的是手掌的握劲和手腕的扭劲。两人对面站立，一人紧握住扁担一头，同时用力，顺时针方向扭扁担。谁的手被扭松开了，谁就输了。

“推扁担”，比的是手的握力和臂力。地上画一圈，两人对面站圈内。一人握住扁担的一头，同时发力，把扁担推向对方。谁的扁担脱手，或者被推出圈外，谁就输了。

父亲骄傲地道：“我当时打败整个生产队无敌手，他们都服气了。” 母亲笑道：“是。大家都佩服你的哈力气！”

我们都笑了。记忆中，父亲的“哈力气”，确实赢得了一些崇拜。记得当时自来水还没有进屋，大家都要到外面拎水（父母之间的唯一一次吵架，就和拎水有关。请读我的博客《凡人轶事之吵一架》）。我家的两个大木水桶的容水量，大概是五十斤一桶。当时父亲每次都是一手拎一满桶水，不歇气地轻松地走几十米的路回家，引来左邻右舍的艳羡。

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一个弹簧拉力器，父亲总是能拉满五根弹簧。直到父亲五十岁了，他还能轻松地拉开五根弹簧。我记得有一年暑假回家，一天早上，父亲从公园锻炼回来，叹气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没有我们老一辈的体力了。吃得比我们好多了，怎么力气就小了不少呢？”

我问父亲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慨。父亲道：“我去公园锻炼，见几个小伙子在拉弹簧拉力器。四根弹簧，就很吃力了。见我看了他们几眼，一个小伙子就问我能拉几根。我当时就给他们示范了拉五根。”说罢，父亲爽朗地大笑起来。

父亲对自己的体力，总是充满信心。终于有一天，父亲吃了过渡自信的苦果。那年父亲已经六十五岁了，退了休，和母亲一起到北京住在小妹家。一天，父亲走路去接我外甥女放学回家。那天我外甥女骑了辆小单车，回家路上，她非要她外公骑小单车带她。由于小单车的高度太低，父亲要用加倍的力来蹬单车。当父亲费劲地蹬上一条长长的上坡路后，伤了腰，造成了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

医生说父亲很有可能下半辈子就要躺在床上度过了。手术康复的可能性也不是很高。但是父亲没有放弃。拒绝了医生的手术建议后，父亲开始自救。他听从了一个老中医的建议：每天吊两次单杆！从每次吊两三分钟，逐渐增加到每次吊十分钟。吊了三个月单杆后，父亲完全康复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父亲总是说他的人生有五次大难，却没有把这次险些瘫痪作为一难。近几天，每当我和父亲视频时，正在和癌症作斗争的父亲总是抱怨全身疲乏，尤其是腿没有一点力气。我看着视频里满脸无奈的父亲，心里很难过。这是我心目中的大力王啊，现在被岁月和病魔折磨成这个样子。但我总是坚信，父亲骨子里是强壮的，他一定能康复过来。

于是，我想法給父亲鼓气。我和父亲谈起了这些往事，希望父亲能像上次伤了腰后一样，自我康复。我告诉父亲，我相信他能够做到。

事实上，父亲正在做到！今天和父亲视频时，父亲的脸色和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起色。我们聊得很愉快。意外的惊喜是，今天当我再次向父亲求证这个用吊单杠的方法来治腰椎间盘突出时，才知道父亲在初中时，是校体操队的，难怪父亲手臂劲大 。不过我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说过他曾经在校体操队的事。我很庆幸我写这个《凡人轶事》系列，使我对自己的父亲，又多了一些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