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赔了股票跳楼的砂锅店老板:“那算命的,知道是谁吗?”
狗:“谁?”
地下:“是我上学时同桌。”
狗:“咋回事?”
地下:“你们昨日聊,我在一旁支耳朵闲听来着。你说他是骗子,所以,我就没插嘴。”
狗:“难道他不是骗子?”
地下:“他是在骗人,可是,你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骗子的。”
狗:“咋当上的?”
地下:“其实那家伙学习比我还好,所以,就去考了个师范学院。家里也穷得叮当响,上大学,都是他妹供的。”
狗:“她妹挺有钱,干啥?”
地下:“也不是挺有钱,但要比农村呆着的强多了。”
狗:“在城里嫁了个有钱的主?”
地下:“没有,干那事。”
狗:“啥事?”
地下:“你们狗一般不干的事,所以,给你解释起来很费口舌。”
狗:“具体干啥嘛?我跟一般的狗不一样,悟性自认为挺高。”
地下;“躺着挣钱。”
狗:“躺着挣钱,咋挣?”
地下:“你看,不懂吧?你就别细问了。我们那疙瘩年轻点的,好多出来干那事。当然,也有跟男的合伙出去干别的事情的,但,也是属于那种见不得人的生意。”
狗:“啥生意?”
地下;“比如:从崖头上捣下个蜂窝,买点红糖,用米糠什么的,再加点明矾,熬几下,结成块,黄亮黄亮,到城里,把那蜂窝和黄亮黄亮的玩意,用个挑子挑上四处转悠,说是上好的野蜂蜜。”
狗“能有人买吗?”
地下:“有的是,城里人怕死,都想多活,所以,虽然有文化,其实特好骗。他们三五个,结成一帮,装成互不认识的过路人,有的装砍价,有的装品货。你夸一口,我买一块,就吸引人凑一大堆。他们装买了,一个个离开去。路人中,有人看着别人都买了,也就跟着买。他们几个兜一大圈,就又绕回来,将之前‘买’上的‘蜂蜜’块,重新倒回箩筐里。”
狗;“我想起来了,那天算卦的不远处,好像就是有一群人在围着买蜂蜜。”
地下:“他们都是一块的。”
狗:“这样说下来,你们农村人倒比城里人聪明。”
地下得意:“没给你说完,你耐心听。还有一类,是乞讨的。将家中最破的衣服找出来穿上,脸上抹点锅灰, 然后,多少天也不洗。找张白纸,写点内容:‘上有八十老母在堂,下有重病小儿躺床……’什么的。有些半大小子,则背个书包,放个假大学录取通知书,说是交不起学费,或是姐姐弟弟的,得了白血病,正躺在家中等死,跪大街上。等日头落西山,这几拨人就汇到一起,换了衣服,该吃吃,该喝喝。有时,也会聚到我砂锅店去搓。日子过得那个滋。有时,都让我生艳羡,要不是比他们有点文化要脸面,真想跟他们去干。哪像开店,又累人拴人,心里负担又大——说不定,这会儿,一伙就大耍呢!我却早早儿躺在了这里。人生,真是魔幻得很,说不来。”
狗:“刚才是在说你那个同桌,你话题绕了这么远。”
地下:“我就是在说他。你没听出来?那拨人中,就包括他。”
狗:“你不是说他去念大学了吗,怎么又回头来干这个?”
地下:“上了个很一般的师范学院,外边咋都找不到工作,只好回到村子里,当乡村老师。”
狗“也挺好的嘛,造福桑梓的事。”
地下“狗屁桑梓,那都是人吹出来的,有几个那么高尚的?没背景没能耐才去山沟沟里当孩子王。”
狗:“你们人的世界,就是复杂。我们狗看上去挺好的事,你们人看着不好;我们狗看上去不好的事,你们人看上去挺好。”
地下:“别贫嘴,听我说——眼看着村子里,年轻点的,都快走空了,而且他工资低得可怜,又从城里不断传来这些人的消息,活得如何滋。经不起这帮人‘钱多,人傻,速来”地反复催——他上学时,也看了些易经八卦之类的书,就扔了教师的饭碗,来这里,把自个头发留起来,披在身后,整把破扇,弄两本黄历之类的,坐在马路牙子上算起了卦。”
狗:“我感觉,这些年,别说你们人了,狗似乎都越来越多。”
地下:“肯定的了,城市化嘛,大势所趋,谁呆农村谁是二傻子。狗也一样。都赶着紧的往城市涌。哪有那么多合适的工作?所以,就催生了好多上边这些‘新兴行业’。”
狗:“这些人,不是毒害社会嘛?”
地下:“胡说,现在,有没有强奸犯了?过三十年,听说北京上海的,整车皮的装上往新疆戈壁滩上送。卖假蜂蜜、算命什么的,是骗人,可是,他们还都给管理部门缴着一份税费呢。就说我们那村小学,每年,还都能得到这几部分人的捐款——躺着挣钱的,捐得最起劲,毕竟,一个个,都是自个家或是姊妹亲戚的小孩子。”
狗骇:“他们一边骗人,乞讨,干不正当职业,一边还把得来不易的钱捐给学校?”
地下;“傻吧?毕竟是狗。世界是复杂的,人是多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