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地下:“来,聊聊。”
狗:“你这算加塞,有六个在你前边先排着队。”
“不行,实在等不及了。不然,今晚,又得失眠。”
狗:“没听说鬼还睡不着觉的。”
地下:“呃,自打入葬以来,我整宿整宿睡不着。”
狗:“你生前干什么工作?”
地下:“医生。”
狗:“哟,白衣天使,受人尊敬。”
地下:“白衣狗屎。”
狗:“又来一位,骂人就拉上我们狗。我们狗那惹着你们了?”
地下:“我问你,你们狗屙的屎是不是挺臭?”
狗:“是。可是,臭不臭的,与你想跟我聊的话题有啥关系?”
地下:“关系大了去了。医生,表面光鲜,其实,狗都不如。”
狗:“看看,又拿我们狗抬你们人。好像你们人总是比我们狗在各方面都居高一等。”
地下:“掏心窝话,我们医生,真不如你们狗。”
狗:“讲讲?”
地下:“知道前年股票大跌的事吗?”
狗,“不知。”
地下:“知道传销吗?”
狗:“不懂。”
地下:“那你知道贩毒吗?”
狗:“更不懂。你们人的世界太复杂,虽然我近来了解不少。”
地下:“那我就直接说,他们干的那些个勾当,和我们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狗:“怎讲?”
地下:“病人,本来很小的毛病,我们给他开大处方。”
狗:“这我知道,好像就是人常说的医生按药方比例抽钱。”
地下:“抽得比例之高,一般人都难以想象,抽得在北京给儿子买了房,把女儿送出了国……抽得我心直惊肉直跳!”
狗,“医德有问题。”
地下:“还有比这更厉害的,你知道癌症病人一个个咋死的吗?”
狗:“不治之症嘛。”
地下:“可是,我们就是要给他治。”
狗:“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
地下:“狗屁,我们心里清清楚楚,是根本治不好的,而且病人一个个被治得极其痛苦。”
狗:“又扯上我们,那为啥还要治?”
地下:“为钱呀。一个病人身上,就可以捞几十万!说医德问题,简直就是赞美我们。杀人,懂吗?我们这行,等于就是直接杀人。”
狗:“你讲的这些个,我其实以前早听你们人讲过。我明白你的心结,说自个杀人,是心里极其内疚的自责之词。良心上过不去得厉害。”
地下:“你是聪明,跟其它狗不一样。难怪那么多的鬼都抢着跟你聊,还要像我当年看病人时一样,预先排队挂号。”
狗:“别贫嘴。这会告诉我,你是咋死的?”
地下:“每天,都做噩梦,梦见被我整死的那些个病人,前来向我索命。一天,梦见一个往我心口重重捣了一拳,就再没醒。”
狗:“噢。”
地下:“来到这里,发现有不少我过去治死的病人,心里就又疚起来,整晚睡不着。”
狗:“听你这声音老熟,我想起来了,以前在我愚主人家里,好像电视上有你一个讲座,专门介绍癌症病人化疗的必要性与操作规程。我那个愚主人还说你讲得好。”
地下:“当时去电视台做节目完全是为我们医院多拉些病人,也是为我个人增加点人气。你主人他哪能想到这些。”
狗:“他是个傻子。”
地下:“我是个骗子!”
狗:“别再自责。我问你,你跟我聊的目的是什么,是倾倒一下心里的垃圾就完了,还是有其它的奢求?”
地下:“也就是给你倒倒,你一个狗,还能帮助我什么,助眠?”
狗:“你还别说,我到这里来,也很有些时日,跟不少鬼聊过了,懂了好多好多你们的心思,知道咋给你们一个个解心结。”
地下:“我叫你来,是真的很闷,别把你自个看高了,你不过就是一条狗。”
狗:“告诉你吧,你得的是一种道德瑕疵强迫症,非常好解,听完我的,保谁你当晚就放下包袱,睡个好觉。”
地下:“扯蛋。我不信。”
狗:“我问你,你是不是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
地下:“是,我家三代中医世家。”
狗:‘你父亲是不是从小教育你悬壶济世,就是病人没钱,也得治病救人。更别说绝不能坑骗病人?”
地下大骇:“对对对,我爷爷、父亲,都是这么从小教育我的。”
狗:‘这就根子找着了。你后来所干的一切,跟你的爷爷父亲从小教育你的,截然相反。可是,你又不能改变这一切。而且,还从中得到巨大的利益,与从小所受的教育发生巨大的冲突与反差。所以良心受不了了,所以,就发生了后来的一切直到现在躺在这里还睡不好觉?”
地下:“你说得太对了。可是,又有什么好的办法解决我这一心结呢?我有点对你刮目了。”
狗:“有,你听我给你慢慢解:那些贪官,一个个,比你占得多吧?像你这样,良心自责做噩梦把自个做死的有没有?”
地下:“你这好像说服不了我,有点儿扯不着。”
狗:“好,我再给你来第二付心药:各种台面上风光的行业,其实都在干你们医生相似的勾当,只不过,曲折绕个弯罢了。”
地下:“咋讲?”
狗:“那些昧良心的教授们,四处为挣钱赶讲座,屁屁屁,把社会吹得天花乱坠,哄得学生激情澎湃。学生一进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这也碰壁,那也撞墙,彻底失望,割腕了,跳海了,你说这算不算诈骗?”
地下:“似乎能扯上点干系。”
狗:“一些政府官员,没钱还想搞政绩,上大工程,把一个个项目层层承包下去,结果工程烂了尾,农民工讨不到工钱,跳楼了,摸高压线了,这算不算变象杀人?”
医生:“有启发。以前没想。”
狗:“一些公检法,直接整冤案毙人,报道的不是个别。”
地下:“听你这一讲,我倒是有些释怀。”
狗:“现在的好人与坏人跟原本传统意义上的,根本慨念不一样了。越是体面的,高高在上的,杀起人来,不眨眼,而且不受法律追究。刚才所提的那些什么教师了,欠农民工工资的,搞了冤案的执法部门的干部了,他们一个个疚不疚,晚上睡得着觉?”
地下:“不知道。”
狗:“等等,还有第三副。全国的医生,都是在这样做,还是只有你一家医院,你一个医生在这么干?”
地下:“当然是全国的医院和医生都在这么干。”
狗:“越猛的药,越在后边:你平日里,吃没吃过苏丹红辣椒面、地沟油油条、注了色素的西瓜、刚喷完农药就拿来上市的疏菜,等等等等?”
地下,“肯定有了。”
狗:“我再给你开最猛的一付药:你承认不承认,每一个小贩卖菜的秤,几乎都做了手脚,全都短斤少两?”
地下:“我想几乎是吧。你的意思,他们也在反骗,反害我?”
狗:“所谓量变质变。你的死,也不可能只是因为内疚,做梦病人给了你心脏一拳那么简单,肯定与你平日里吃的这些个垃圾食物、吸的脏空气、被污的水、毒化的社会风气……等等有关。把血管、免疫系统、心情什么的全搞坏了。任何一个你治死的病人,都有可能在你的死因上担着一份责任。”
地下:“我的妈,跟狗一席谈,胜读十年书!”
狗:“难道开了这么多味药的‘大处方’,还不
能使你心结大开,今晚睡个好觉吗?”
地下:“当了一辈子医生,看了无数的病人,今天,遇到了真真的高手!诊疗费多少?”